萧景烟第一次发现,在楚敬乾的眼睛深处藏着一片海,波涛汹涌,与外在表现出来的冰山形象完全不同。
只这一眼,她便笑了,“可能有些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天生就没有享受安宁的命,只适合漂泊。”
头一栽,她彻底倒在酒桌上。上半身不稳,即将摔倒的时候,被楚敬乾一把拉回来,她本来就离得近,此刻这个举动,使得她整个身子都倒进他怀里。
第一次,他没有想要推开她的冲动,没有无可奈何的接受,他还清醒着,可是意识却想醉了。
他对着萧景烟醉倒的脸,像个孩子似的硬要把她瘫软的身子扶正,凑近她耳朵旁,说了一句话,“我都懂的,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在晴空下纵马奔腾的豪情,在烽火狼烟中互相支持的兄弟,从小身披盔甲手握湛莲,在血雨腥风中成长起来的自己,哪里懂得富贵温柔乡是什么意思,堂堂男子汉,该是出去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地的,哪能窝在这里就此成为别人手中的暗器,在人心算计中耗光原本可以更加犀利的自己。
他是如此,手下的弟兄们亦是如此。
方才问萧景烟的话,他从未对第二个人提起,可是如今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轻易交出了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而萧景烟的回答,令他心中激荡,仿佛很久之前就藏着掖着的东西被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抽出来,摊开在明面上。
如果这些话,是对蓉妹说呢?
她永远不可能说出萧景烟在今日说的这番话。楚敬乾甚至能想象她的回答,她只会叫着自己,敬乾哥哥,你为什么要对蓉儿说这些,蓉儿不懂。
她不懂很多事,还像当年的小女孩一般需要保护。自己想成为保护她的人,像把自己化成土壤去保护一朵花儿。
结果阴差阳错,意外碰见了萧景烟。
楚敬乾闭上眼睛,蓉妹的身影浮现出来,又渐渐被一个女子所取代。
她没有惊艳世人的容貌,没有满腹经纶的才学,天真烂漫的笑容在朝阳城里是不被容许的存在,除了轻功,她身上似乎什么都靠不住。
可是她真实且有热度。
过了这么久,自己接触的那么多人中,唯有这一个姑娘,会让他想起被自己深藏的愿景,那辽阔的边关景致,那充斥在血液里被压抑了许久的冲动与渴望。
他将手中酒杯放下,起身将萧景烟抱回她的院落。可是走着走着,路面就不一样起来。他想起自己还未回京的时候,一个人一匹马飞驰在山间的样子,天地中原本是他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
本来是无心遇见,可她骑着马上来问自己,嘿,我们一起走罢?
楚敬乾觉得,自己应当是醉了。
凤晖宫的主人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才从城墙上归来。锦隆湖的湖水在黑暗中拍打着假山的石头,她的脚步停在宫门前,站在门口等候的,不是沅沅,而是本来应该在陈丽柔陈淑仪那里的楚承望。
苏舞阳屈膝行了一礼,庆幸从城墙到这里的距离不算近,足够她收起所有心绪,有力气来应付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纵使知道眼前的人素来不能用正常的词语来形容,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让许雁铭到后宫中,到自己的宫殿中来。
当许雁铭十分尴尬地跪在帘幔之后的时候,那一声“皇后娘娘”,几乎让她把手中的胭脂盒摔在地上。
“微臣严铭,参见皇后娘娘。”
她的气色已经太差,让严铭在殿外候了很久,自己上了很浓的妆,往铜镜里确认了两三次,才敢出来见他。
手边玉如意不离身,她头上戴着凤冠,沉甸甸地压着不断泛上来的过往,可惜眼泪不听话,在看到严铭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场合,碰见他的时候,所有的伪装在顷刻间就被击破。
沅沅用力将她扶到凤座上,她开口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为什么你要让他来找我?”
“心痛了?”
楚承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她,“你的眼泪,什么时候,才会为我而流?”
他不正常,自己不能跟着不正常,苏舞阳抹去眼泪的动作放得很轻,“臣妾已是皇上的人。”
“你明白就好,”楚承望今晚的脸,完全见不到笑容,“皇后娘娘,武状元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朕甚是喜欢。他的成亲之礼,朕要放在这皇宫里举行,到时候请皇后娘娘作为主婚人,务必要在场,亲眼见证。”
“臣妾遵旨。”没有一丝反抗的,眼前的女人低下头,再对他行了一礼,到底是忍不住,他也不明白自己的愤怒到底从何而来,只是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先抓住了她的肩膀,“为什么?你难道就不嫉妒?难道就不想把他据为己有?”
苏舞阳的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费解,这笑意让他找不出任何可以攻击的破绽。
自己已经无法给予,却不能再搭上他的一生,苏舞阳微笑着,说,“臣妾希望看到他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