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实?”李二皱了下眉道,“你怎么这么说?”
“老实人会大着胆子找两个陌生人帮自己杀人?而且还是杀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也许……”
“老实人……”陈北看着阿鼓的背影叹气道,“他不是阿鼓。真正的阿鼓,上元夜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啊?”李二吓了一跳,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可手里的小刀,却被他紧紧地攥了起来,“你说什么?”
冷风忽地从他领后蹿了下去,冷,惨阴阴的冷。
如果阿鼓是假冒的,那他为什么要冒充阿鼓?为了让他们杀掉管家?那动机呢?动机到底是什么?
李二手里的小刀突然一寒,不等陈北发话,人就像豺狼一样蹿了出去,“你是谁?”他忽地从后面抱住阿鼓,那把刀,则已经在阿鼓喉间。
“我……”阿鼓慌张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睛,仍旧像羊或者是驴子那样,有着怯怯的柔弱,“李,李大侠,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你是谁?”李二把他往陈北那边一推,厉声道。
“我是卖……卖臭豆腐的……”
“你是买臭豆腐的吧。”李二冷冷道,“你是不是想黑吃黑,趁我们不注意,把琉璃盏偷走?”李二略有些得意地用匕首背戳戳他的肩,“小子,你李二爷爷,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骗到的。”
“琉璃……”
“为什么要杀管家?”一旁的陈北慢慢走了过来,突然开口问。
“我真是阿,阿鼓。”
“一个卖臭豆腐的,绝难有如此勇气,面对管家的追杀,敢挺身而出。”
“我……我就是……就是觉得欠你们的。觉得,不能让你们受连累。”
“管他这么多,”李二说着一提刀,一脚踹在阿鼓膝盖上,让他跪下,“杀了他便是。”
阿鼓本来在惊惧地颤抖,可此时此刻,却突然镇定了下来,身子摇了一摇,可仍旧倔强地站着——那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李二。
“要杀就动手吧。”阿鼓冷傲地、蔑视着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哼,混入秦府不过是为了盗宝而已。方才你们在驾车时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楚。”
“那你呢?”一直不出声的陈北开口问。这话里,不带任何感情。
“我?”阿鼓冷笑一声,道,“一介书生,无用之人,只求速死。”
“宝茜是你的心上人?”陈北突然道。
阿鼓愣了一下,却摇摇头,低声道:“那就是个魔窟。我本是想救她出来的,可谁料,竟被管家捉住……她的命太苦。”
“那你……”陈北话说到一半,可眼中却萧然一片,动机——行侠的动机究竟应该是怎样?
“我是在去秦府参加寿宴时认识她的。她那么动人,我只是想多看几眼而已,可我却见到那些人欺负她,管家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欺负她,我……我就仅仅是想救她出来。”阿鼓自嘲地一笑,“想不到却害了她,连性命都一起赔上了。”
“就只是看不下去?”陈北问。为了这么一个人,把自己折腾成卖臭豆腐的,还这么大费周章?
书生点点头:“我趁大家逛花灯的时候,告诉她我会在街口等她。可谁想,她太老实,太怯懦,如果那天她不那么犹豫不决……”
“可是。”李二突然插嘴道,“阿鼓呢?这跟阿鼓有什么关系?”
“是啊。”书生长叹了一口气,“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卖臭豆腐的而已啊……是我们害的他啊。”
“你们?”
“那天逃命的时候,刚好与他撞了一下,大概是家丁认错了人,竟误把阿鼓当成了我……”
“是,是我。”书生一下变得激动,“是我害死他的,我亲眼看着家丁把他打死,还丢下山崖。”他猛烈地喘息着,“我亲眼看到的。我多想会些武功,多想上去把他救下来,可是我……”他说着,将身上搭着的衣裳用力地一甩,“可是我不会,”他的声音终于镇定下来,“我原本,想亲自动手,可我发现管家的武功很好,况且单靠我自己,根本就无法接近他,我也想过雇人去杀他,可……贫贱书生,哪里付得起这么高的费用?”
陈北都抽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秦府?”
书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
“走投无路,我也只好赌上一把。那天,我见你手持佩剑,猜想你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不都以侠义自居么?”书生话说到此,冷笑一声,似是自嘲道,“可谁料我竟找到两个江洋大盗!”
“你……”陈北迟疑了一下,“那你昨晚为何要救我们?”
书生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死不足惜,只是我已经拖累了阿鼓,着实不想再害你们丢掉性命。”他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略有些飘忽道,“我不会让阿鼓白死的,我原本就已经打算好,等给宝茜报了仇,就自行了断,也算是,一命偿一命吧。”说着,人已经向山崖边走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这样就可以补偿给阿鼓了吗?就这样一死了之。”陈北突然道。
书生没有停下。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何执意赌上性命,杀掉管家。”陈北停下来,看着书生,“我也可以一走了之的。”
“不。”书生犹豫片刻,“你是为了躲避管家的追杀。”
“直接跑的话,效果会更好。”陈北叹了口气,“我当时什么也没有想,仅仅觉得有那么股力道在逼我出手,如果我不出手杀他,就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
“我一直都不知道,也没办法回答自己。起先,我以为自己仅仅是一时冲动。”陈北定定地道,“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是意气,实在是意气用事了些。心里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丝热血,总不希望它荒废掉。”
书生苦笑了一声,道:“我们不同。”
“可你也是个有热血的人吧。”陈北道,“不然怎么会为了宝茜和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既然这样,就不该逃避啊。”
“我们不一样。”书生道,“热血又怎样?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热血又如何?想救人,不还是把人都害死了吗?”
“跟他废什么话。”李二突然抢断道,“他就是个没担当的人,不死还能做什么?”
“二弟……”陈北想拦住李二,可一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他定了定神,直直地盯着书生,忽然抽出怀里的匕首,直指向书生,“我宁可自己动手杀了你,也不愿你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白白浪费掉一条命!”说完,刀尖挑衅般地向上挑了一挑,“来啊!”
李二愕然。书生愕然。
三个人静立了很久,书生突然长叹了口气,道:“这么看,你倒还真像个侠客。”
“啊?”陈北有些吃惊。
书生吐了口气,一拂身上的尘土,道:“做侠客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陈北坦然道。
书生微笑着点下头,询问道:“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陈北问。
“我做好我该做的事,你做好一个大侠。”
陈北迟疑了下:“好。”
“你有病啊。”李二道,“你还上瘾了啊。”
“是啊。”陈北笑道,“感觉挺不错的,突然有要帮助的人,那种感觉……”他叹了口气道,“况且,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么?”
“要走?”
“去哪里?”
“回去。阿鼓的母亲总要有人照顾。毕竟,若不是我……”书生没有说下去。
“问你件事。”陈北突然问。
“但说无妨。”
陈北尴尬地笑了一下:“夕阳无限好的下一句是什么?”他问得很用心,又有些不好意思,“从前记得的,可惜现在记不得了。”
“啊?”书生很意外,他没有想到,陈北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只是近黄昏啊。”
“有点失望?”
陈北摇摇头,他原本以为,下面的那句,该是充满无限豪情的句子。
“这样……送你一句诗吧。”书生看了眼远方,将身上的衣衫整了整。
“那行,这次我一定记住。”
书生神色郑重地吟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片冰心在玉壶……”
“你偷走了秦府的琉璃盏。”书生出神地看着远方,“我却给你赢回了一颗冰心。”
阳光渐渐洒透了整片山野。丘陵和沟壑上层层叠叠的草木,苍凉却开阔着。
“老大。”
“嗯?”陈北的心情很好,从昨天夜里起,他突然觉得前路有比琉璃盏更让他热血激昂的东西在等着自己。
“冰心是啥?”
“嗯……”陈北沉默了一下,“不怎么清楚……大概,是很透彻很干净的东西吧。真好!”
“什么?”
“这诗真好。”
“都听不懂,好个屁。”
“是真好,你看。”陈北指着远处渐深渐暖的阳光,学着昨天书生的神情,吟道,“朝阳无限好,只是,只是……冰心在玉壶……二弟,你也多看些诗嘛。以后人在江湖,总不能连句诗都不会吧。”
“可是,”李二挠挠头,“怎么听着跟秀才说的不一样呢?”
“哪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