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儿子这一吼,赖老爹缩了缩脖子,讷讷地道:“也没……没怎么……”
“是不是给樊家的人搜走了?”赖小五厉声质问。
赖老爹没答话,可他那唯唯诺诺的表情,显然已是默认了。赖小五心头火起,扬手把被子摔在地上,转身就要往外冲,奔去樊家讨个说法。
看他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赖老爹一把抱住他的腰,不让他出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小五子,算啦!那个啥,那些也都是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快,你就当……就当从没这一回事吧。”
不劝还好,这一劝,更是给赖小五那心头邪火上,又浇了一桶子火油。癞骨子一边咆哮着“放开”,一边重重地挥动胳膊,挣脱他爹的桎梏。
只听“咣当”一声,那刚打的黄酒坛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泼了一地,赖老爹心疼地蹲下身,伸手去抓那残碎的陶片,将那盛着点儿酒液的凹部凑到嘴边,还想再舔两口。
谁知赖小五跨步冲上来,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酒坛底儿,狠狠地扔出了大门外:“喝喝喝!光见你喝,怎么从不见你壮点儿胆!”
赖小五横眉怒目,一双眼布满红丝,恶狠狠地瞪着他爹,狂怒地咆哮:“胆小怕事!我赖小五没你这么怂的爹!”
说完,癞骨子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留下赖老爹手足无措地呆在屋里。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赖老爹愣了半晌,终是垮下肩来。满面的灰,微驼的背,让这本分老实的箍桶匠看上去老了十多岁,明明只是人到中年,却已像是个年过六旬的糟老头子了。
阴沉的天幕中,时断时续的雪花又飘了下来,再度笼上街市。零落雪羽,轻轻地覆在那大宅的围墙上,一点一点地掩去了原本朱红的颜色。然而,这本该白得无瑕、红似丹砂的墙上,眼下却染上了褐黄色的污迹,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漫天落雪里,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少年,左手拎一个粪桶,右手抓一个粪瓢,正咬牙切齿地向樊家府邸的墙上泼粪。他对准正门前那刻着“樊府”的匾额,捞出一勺黄汤,狠狠地朝那“樊”字泼了过去,边泼边骂:“让你抢我宝贝,我操你大爷!”
癞骨子一句脏话一瓢粪,骂得是畅快淋漓,泼得是一身热汗。在他身后一丈开外,不少镇民笼着袖子探着头,缩在巷口看热闹:“瞧,癞骨子又撒泼了!樊老爷也敢招惹,这小子是想蹲大牢吧?”卖油郎伸着油手,冲赖小五指指点点。
“谁让樊家不厚道,”旁边的瓦匠压低了声音,小声反驳道,“财神庙里掉了元宝,本是见者有份的事儿。姓樊的偏说是他家的头香,那宝贝都是财神爷赏赐给他家的,挨家挨户地搜银子,这不找骂吗?”
镇民们众说纷纭。破天荒的,头一次有人称赞癞骨子这大粪泼得好,想来也是财神庙里捡了宝、揣怀里还没捂热便又被樊家搜刮走的倒霉蛋。也有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双手在嘴边拢了个喇叭,对着樊家宅院大吼:“屎到临头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大伙儿揣着手看热闹,等着瞧癞骨子和樊家狗咬狗、一嘴毛。
不多时,只听樊家大门里传来一声响,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家丁汉子探头出来看状况,正被癞骨子一瓢粪泼了个满脸。汉子呆愣当场,半天才回过神,大吼一声,伸长胳膊,张牙舞爪地冲少年扑了上来。
眼见大汉铁拳将至,赖小五身子一矮,他抡起左手的粪桶,重重往汉子膝盖上撞去,同时右胳膊一横,正用那瓢儿的凹挡儿迎向对方的拳头。可怜那家丁龙威虎猛的拳头,直接砸进了粪勺里,差点儿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