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学剑和学字竟有理相通,不觉对练剑的兴致大增。偏偏这几日纸张用完,想要摹字也难,便每日用剑当笔,凌空虚摹,或用脚在地上横竖撇捺地写画。如此练了十来天,早把那张偷来的字作上的字体记得烂熟于心,有时练着莫干剑法时,会突然冒出几个笔画来,有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拿字法当剑法来练,还是拿剑法当字法来玩。
莫干派众人这几天越来越忙碌了,下山上山,跑远走近,送帖的,采购的,搬运的,打扫的,大家忙得不亦乐乎,还请来了木匠、漆匠、泥瓦匠,把各处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该换的换。经过几天的忙活,把暮气沉沉的莫干派门庭改得喜气四溢,到处红红绿绿,干干净净。
林天洛仿佛与这一切无关,逃避到无人的地方练剑,说也奇怪,那晚依着字画练剑的流畅自在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他不知道是因为心境不同,还是有别的缘故。他记得父亲给他讲过大书法家王羲之写《兰亭集序》的故事,醉后挥洒,无拘无束,每一字皆神来之笔,世间无出其右,事后醒来,他本人也感惊讶,挥毫再书,难达其境。难道不光写字有这种莫名的入境机缘,练剑也有吗?
这天终于到了定亲的日子,林天洛一大早就觉得胸口有块大石头压着,压得他窒息。他突然只想喝酒,喝愁酒,不是喜酒。其实酒并无愁喜之分,只是随着人心里的愁喜才有了不同的味道。愁酒最容易醉人,或许醉了,才能免于一疯。
出得莫干派大门来,林天洛长长地呼了口气,他知道他这一下山,再一上山,师姐便与人终生有约了,再不久便会生儿育女。他们一个是莫干派掌门,一个是掌门夫人,他们将会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林天洛回头看看那块被漆一新的“莫干剑派”的匾额,大门里面处处张灯结彩,好不吉庆。他扭过头来,向前望去,只见山道两旁冬枝枯萎,草衰石露,整座莫干山,漫漫一片肃冷寂寥。
林天洛只觉舌尖发苦,鼻头涌酸,开步正欲下山,突听得身后有人叫唤。林天洛听见是刘清的声音,并不理会,继续走去。
身后一声冷笑,一个人影凌空翻过,拦住林天洛的去路,接着又是一人快步越过他身边封堵了下山的路。一个是李表,一个是刘清。手携长剑,神色不善。
刘清嘿嘿笑道:“林天洛,你要到哪去?”
林天洛冷冷地道:“山上太吵,我想下山安静一下,这又不犯门规!”
刘清道:“我劝你还是回去的好,不要让师姐在大喜的日子里还为你操心。”
林天洛依然冷冷地道:“我只想下山安静一下。”
刘清干笑道:“你想安静又何必下山去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定很安静,安静得你想哭。”说完笑个不停。
莫干派安静得想哭的地方只有一处,林天洛当然知道,不由有些怒气,紧紧抓住佩剑,恨恨地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把我关到崖牢里去?”
刘清道:“你心里有数,乖乖地跟我们去见师父,最好别惊动了师姐。”
林天洛心里一惊,暗道:难道我去齐大侠府里盗取字作的事曝光了?不,这事除了齐莹和我没别人知道。齐莹当然不会出卖我……而且这幅字本来就是我家的,我拿回自家的东西没什么错,我谁也不怕。
他本想这就回去跟师父说明,但一见李表大模大样地横在面前,大有一种“你不乖乖回去就别怪我不客气”的样子。想起往日受的欺凌,恨意不由又冒出心头。这几天他躲起来,与其说是在练剑倒不如说是在发泄。看到李表,他突然真的想较较劲。
人们打架斗殴如果不是为了名利,那一定就是为了一口气,说低俗点叫赌气争风,说文雅一些便是讨面子,要尊严。其实林天洛根本没想什么尊严面子,只是心里十分不好受,就好像是一壶刚开的水,到了要喷冒的极限,谁要再烧把火,就必定沸腾,喷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