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不疼。
紫修没说完，忽地一咬牙，转身，冷冷道：“孤也有事要忙。先不奉陪了。”
妹妹说：“我娘说了，你娘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眼前飞舞的雪花都放大了似的，在面前飘摇不定。
即便对神族而言，这都是很长很长的时间。
比起从未得到过，更可怕的是得到过又失去；比起得到过又失去，更可怕的是以为自己得到过，其实一直一无所有。
尚烟抱着双臂，只觉得比刚来时更冷了。也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雪。
她的爱情，还不如父母的爱情。因为，虽然不论结局如何，父亲曾经把一切都给过母亲，毫无保留地，情真意切地。
打完他以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烫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第一反应是——紫修哥哥会不会疼？
源自幼时的，无数乱七八糟的声音，恶鬼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没办法用现在的父母，替换掉童年时的父母。
再见了，紫修哥哥。
她也没办法强迫自己，将紫修身上叶光纪的影子抹去。她更没办法，将自己和母亲抽离开。
后娘说：“叶尚烟，你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吗？他这样的人，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吗？你娘自己擅妒，不容妾室，把自己活活气死了，你赖我？！”
很快，水纹开始吞没她的意识，将她脑中那些曾经小心翼翼呵护的记忆，连带着曾经无数次偷偷喜欢他的心情，一丝丝引入她手中的玉瓶。
她害怕得腿软，再站不起来，只在雪地里不住后退，留下深深凹陷的雪坑。
“啪——！！”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最后微微睁了一次眼，看了看被涟漪模糊的天空，看了看这个有他的混沌世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
——第一部《明月却多情：神界篇》完结——
算了，不必自作多情。他不会在乎的。
她堪称叶家逆天改命第一人了。
看见他消失在帐帘后，尚烟抱着双臂，抖得牙关咯咯作响，彻底崩溃了。
可是没办法。成年后圆满的结局，无法治愈源自童年记忆深处的伤疤。
她突然觉得，雪花像极了尚南寺中的杏花。但是，它们在水面，很快便融化了。
君子以泽于2022.6.20
无法重叠。
所以，她觉得，她已有足够多的力量，去爱紫修。
***
尚烟抱着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只要在此处沉睡，便可以将部分记忆提出来，保存在瓶中。
不管她如何欺骗自己，都不能摆脱一些现实。
她走到莲池边，看飞雪旋转飘舞，洒落池水之中、花瓣之上。
希望他成就霸业，君临天下。
杏花是风流万花中兮独秀。是极为多情的花。
“尚南鸳鸯堪共死，烟云眷侣梦人间。”
她以为，她逆天改命了。
“尚烟”二字，曾是父母爱情的见证。
这期间，在神界边境，她还镇压了魔界叛党二十七万人，立下大功，被天帝钦赐“昭华姬”头衔，最后为神界做了一些事。
虽然父母的爱情是一场灾难，也彻底摧毁了她的童年，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成长得很健康，很有力量。不是她自己如此觉得，谁都是如此觉得的。
爹说：“烟儿，爹知这么多年来，你对你娘的事有怨。但这事何尝又不是一种教训。你已经慢慢长大，对感情之事，不能再过分天真了。你得知道，人之欲，体现在方方面面。一个男人若想征服更多的领土与权力，他便会想征服更多的女人。”
她转身飞离了望月雪山。为了离他越远越好，她消耗大量神力，施展“星河佛步”，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天气又冷，神力很快耗空了。
而她呢？
虽然她根本不重要，但这应该是他希望听到的祝福。
弟弟说：“你若是不想听爹爹教诲，还对我们家如此不满，可以滚出叶府！”
记忆里悲惨无助的母亲，如今平和淡定的母亲。
若是要彻底忘记一个人，需要长眠的时间，大约是和他相识时间的三倍。
九重天之上，莲宗净土中，有一片长眠圣地。
……
痛彻心扉之后，一颗心只剩下了虚无。
最后，她在山脚下跌倒，狼狈不堪地滚在雪地里。她大口大口地吐出白雾，任冰雪覆在身上，任雪鹿与她擦身而过。
她想，他如果知道，她把他整个人都忘得干干净净，会如何想？他那颗曾多多少少对她动过的心，可会有一点点痛？
她不后悔，却有不舍。
见眼前的姑娘跌倒，纤瘦的身体几乎要被风雪吞没，紫修快速上前一步，眼中露出慌乱之色，但又站住。
她闭上眼，听见喘气声在身体内部响起，震颤了胸腔。除此，什么也再感知不到。
“你……”尚烟踉跄着后退，却不慎踢到了石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尚烟猛地推开他：“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她以为已经摆脱掉的过去、无数次被她拿出来当笑话讲的事，现在都变成了最真实的梦魇，蚕食了她所有的精神。
她的失控超出了紫修的意料。他修睁大眼，走上前去，眼中尽是动摇之色：“烟烟——”
因不能动弹，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紫恒的一切，也都是假的。
可是，记忆中的紫修哥哥太好了，好到她完全无法恨他，好到甚至被他羞辱了，她还能理解他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还在帮他的无情找寻借口。
对许多女子而言，男人的专情是底线，是最基本的做人品质。
见她没反应，他快步走来，一把将她从雪地里拽起来：“给孤起来。”
于是，终日陪着她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心碎，还有对自己的无尽怀疑。
云海尽头，残月中，旋舞着飞花般的雪点。
紫修用手指关节擦擦脸，也不动怒，只微笑着，用食指关节擦了擦脸颊，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他回到军营，挑开帐帘，头也不回地进去。
尚烟抬头看看飞雪凌乱的苍穹，长长叹了一口气：“好荒唐啊……”
便从这里开始与紫修哥哥告别吧。
见她一动不动，紫修柔声道：“莫不成，烟烟已等不到那时，今夜便想与孤成为真夫妻？”他的手用力了一些，让她完全贴在他身上，语调暧昧撩人：“那么，随孤入账内？”
池水之中，莲瓣之下，她的发如鸦羽，睫如蝶翼，皮肤和雪花同色，与纷飞的大雪、苍白的佛境，巧妙地融为一体。一切都美丽得几近悲伤。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为忘记一个人，到底是否值得？
她又想起了一千五百多年前，在神界纷飞杏花之中，初次遇见那个紫眸小男孩的下午。
她自以为的真爱，从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尚烟做出最终的决定，并非冲动行事，而是深思熟虑三年的结果。
可她高估自己了。以至于被反噬。以至于这一刻，她被恐惧吞食了。
“叶尚烟，起来。”紫修态度又变得冰冷，“雪地里冷。你不是孩子了，别跟个孩子一样任性。”
尚烟忘了如何思考。
答案是肯定的。
尤其是成年后，她那么有出息，和紫恒从头到尾都只有彼此。
唯一幸运的是，紫恒虽然欺骗她，却是爱她的。
只有在她儿时，羲和的那一声哀叹，在耳边徘徊：“烟儿，记得一句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凑巧的是，尚烟沉睡那一日，莲宗净土也在下雪。
第二部《明月却多情：魔界篇》会重新开一个坑，大家请戳我作者专栏收藏~
而后，她握着载记忆的玉瓶，躺入莲池，任冰冷的池水将自己整个人吞没，闭上眼，吐出了几口泡泡。
她曾以为，她得到了。
然后，她开始试图让自己痛恨紫修。想活在怒火之中，起码有与命运作斗争的动力。
“你可以用其它方式拒绝我的，你可以的！！我不是那么不要脸的女人！！”她大哭起来，“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我的人生是怎样的，你是一路看过来的，东皇紫修，我恨你！我好恨你！！”
下一次醒来时，会是四千五百多年后。到那时，紫修可能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
被她调戏后，小男孩无奈地道：“我听到了，你叫叶尚烟大小姐。”
但对尚烟而言，一对一的爱情，从来都不是理所应当。那是她需要竭尽全力，小心呵护，才能勉强奢望的东西。
从内而外地，她被紫修击垮了。
记忆里高大残酷的父亲，如今卑微慈爱的父亲。
爹说：“尚烟，若你爹要离开这个家，你跟你爹，还是跟你娘？”
她卯足力气，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佛境无情，终无飞杏。
为了魔界，他付出了很多，比谁都累。便不要希望他过得不好了。
“烟烟，你冷静一些。我……”
最终她想好了，她会把关于紫修的记忆，都按紫恒不愿被拆穿时的那样，全留给紫恒。如此，也不辜负紫恒的一片真心了。
眼前瘦削白皙的脸颊上，即刻出现了红红的五指印。
紫修不爱她。
外加母亲最终成了佛，父亲又“改邪归正”，善待他后来的妻妾们，一个个温暖正义的结局，已经足以弥补她的童年创伤。
修改掉所有关于紫修哥哥的记忆，需要四千五百多年。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 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