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光纪所言千灯海、十方树,均位于神界。前者自开天辟地时已有之,后者自上古时代便生得郁郁葱葱,分别有亿年、千万年的历史。
听到自己的名字,尚烟吓了一跳,缩了缩身子,差点以为被他们发现了。
白帝知道,叶光纪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他们一直住在仙界,为了不拖累儿子,从不上神界打扰。如今叶光纪老父亲重病,时日无多了,叶光纪却不以此卖惨,还算是有担当之人。自女儿嫁了他,在仕途上,他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从未试图巴结过他们两口子,又是极有骨气的。白帝明白,女儿那么喜欢他,并不只是因为他有一副好皮囊。
但见过女儿伤心欲绝的模样,白帝还是觉得,这女婿极其可恨。
“烟儿,你还有脸跟我提烟儿!”白帝呵斥道,“我们家烟儿是什么身份?怎能与那等出身女子生的孩子称兄道弟!”
“岳父大人,我向您保证,嫡出便是嫡出,庶出便是庶出,我那小儿永远不会与烟儿平起平坐的!”
“你这话即便骗得了我,可能骗得了你自己?”
听见他们频频提及自己,尚烟很用心地去听了,还是不能完全明白大人话中的意味。但是,她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从此往后,她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会失去很多。以往她的生活四平八稳,衣食无忧,从未想过会失去什么。因此,这种预感就像一把斧头,生生劈开了这份稳定,令她感到强烈的不安,不安又令她害怕极了。但她年纪太小,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牢牢抓住门板,一双手指尖发白,紧握成两个小拳头。
叶光纪顿了顿,道:“或说,只要羲和愿意,儿子也记在她的名下。从今往后,我们家里所有钱财、房契,也都重新交给羲和保管。她想怎么花便怎么花,小婿绝无半句怨言。”
谈到此处,白帝长叹一声,起身走到窗边,负手面向窗外,沉思良久。
他虽愤懑至极,但又心知女儿有多爱这混账女婿。为了羲和的幸福,她怎么都要给叶光纪一个台阶下。好在叶光纪算是个识趣的,知道犯了错该如何弥补。
终于,他态度软了些,道:“你一个大男人,心怀大志,想要儿子,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你从未和羲和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过!你没有得到她的首肯,还谈什么于飞之乐?!”
“都是小婿的错,小婿真心错了……”叶光纪惭愧道。
随后,尚烟又在另一间屋子,偷听到了外祖母与娘亲的谈话。
“唉,女儿,这事真的难办了啊……”外祖母叹了一口气,握着羲和的手道,“当初我和你父亲是怎么告诉你的?不是不让你下嫁,而是这叶光纪,虽不穷奢极欲,却也真不是个安分之人。他发愤忘食,夙兴夜寐,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不可能和你过太平小日子的。”
“嗯。母亲说得对。”羲和双目空空,好似无月之夜的深潭。
“现在你是如何打算的?”
“无所谓。怎样都行,娘来做主吧。”
羲和说的都是实话。她现在既不想和离,也不想和叶光纪继续一起过。
因为,得知叶光纪在外有人的前一天晚上,她都还在窗前依偎入他怀中,先是讨论烟儿长大后、他们年老后的生活,而后赏花观月,焚香煮酒,共度良宵。
道义似铁,是非分明;恩情却似水,挥刀斩得再狠,也无法说断便断。
况且,她现在已经……
她原想抚摸小腹,但看了一眼母亲,生怕母亲察觉端倪,又把手上抬一些,假装呼吸不畅,捶了捶胸口。
“我明白了,你还是爱他的。”常羲叹道,“你不想离开他。”
羲和不语。
“我和你父亲认真探讨过了。事到如今,他那儿子已经生出来了,你若要继续跟他过下去,早晚得接进家门。你跟他对着干,待他取得更多功名之时,怕将记恨反扑。不如顺水推舟,去母留子,也不太亏。至于那女的,家底还行,有几分姿色,却干出这等蠢事,还铁了心想当正室,野心也不小啊。”
尚烟发现,外祖母说话总是铿锵有力,提到“那女的”三个字时,带了一股娘亲绝没有的气势。
“母亲也知道她想当正室。”
“她让人将那种东西专程送到佛陀耶,期望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是怎样用心,还用得着猜?”
羲和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只能苦笑。
常羲道:“你既已想好不离开他,那此时此刻,便要稳住。若是让那女的进门了,当真后患无穷。如今是你婚姻的安危之机,要稳住,知道吗?”
“愿听母亲安排。”虽是如此说着,羲和却心如死灰。
外祖母见她情绪不得好转,只能宽慰道:“虽然娘现在也恨死了叶光纪,但也得说句公道话,要论男女之情,光纪心中最爱之人,始终是你。他不过想要个儿子。”
室内,金蟾香炉袅袅生烟,把羲和的肤色衬得跟案上的宣纸一般白。望着徐徐上升的烟雾,良久,羲和才淡漠道:“娘,我想要的不是‘最爱’,是‘只爱’。”
外祖母怔住,皱纹横生的眼有瞬间的茫然:“看来,这是咱们昭华上神家的女人的命……过于重情,对咱们这个地位的女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啊。但愿烟儿以后不要也这样罢。她若不像你这般任性,我保证,可以让她嫁得极高,嫁得风风光光。”
尚烟原本一直在担心父母的事,但听到外祖母最后这一句,眉头都拧了起来。
她才不想要什么极高的亲事,她要五花大绑紫修哥哥!
慢着。
紫修哥哥?
……她把紫修哥哥忘在树下了。
“烟儿她个性虽强,但那也只是……”说到此处,羲和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自己母亲,“娘,您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并未只娶了您一人啊。”
“不提我的事了。”外祖母叹道,“你先收拾收拾心情,准备迎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