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枭没有喊叔,而是公。
非常正式,非常严肃。
郭勋闻言眉头一挑,没有再说什么,他已感受到了赵枭的决心。
没有皇命而私率军队入京杀贼,美名是清君侧,但说难听点和谋逆也没区别。但郭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如赵枭所言,如若再放任宦官和外戚当政下去。
这大汉,就真要亡了。
匈奴、羌族、鲜卑等各大域外力量正暗自招买兵马。在并州、幽州、凉州等地能时常看到外族人,这些都是细作。
异族势力为何要派这么多细作入境,其目的已不言而喻。
若一国中心、洛阳朝堂再无法发出有效的政令。只消再来一次大型内乱、外部异族再同时入侵汉朝。那么,这个四百年的王朝就会支离破碎、再不复存在。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局势真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等了。
而此刻,非快刀斩乱麻无法解决宦官外戚,而这柄利刃只能是军队。赵枭能为国家以身犯险,郭勋只感到欣慰。
念头至此,郭勋合上双目不再言语,慢慢沉思起来、思考该如何帮助赵枭。而赵枭则默不作声,坐于一旁品着茶。
他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
他要为天下百姓讨个公道,决心要诛灭宦官外戚。但这一切却不为汉王朝,而是为自己的内心。而且,如有机会…
他不介意改朝换代。
刘家,已没有再当天子的资格。
想着,赵枭放空杂念,开始感受这麦茶中独特的滋味。大麦茶价格虽低廉,却有股其他名贵茶水所不具备的麦香。
喝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沉默之中,一刻已过。
“贤侄,磨墨。”
话音响起,郭勋睁眼起身,继而从书架上取过一叠信纸放于桌上,朝赵枭温声道:“贤侄,你回幽州带这些信。”
“去一一拜访各郡长官。”
闻言,赵枭眼中闪过一丝惆怅。他知道,郭勋这是要将自己在幽州积累了数十年的政治人脉,托付给他赵枭。
但这也证明了,郭勋不愿与他离去。赵枭此行,最希望将郭勋这位人生导师、治地良才,兼沙场宿将带回幽州。
即便是在他帐下,也是尊者。不分地位以礼待之、以师父相交。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不过赵枭尊重郭勋的选择。
虽有遗憾,但不强求。
“好的,郭叔。”
赵枭没有片刻停顿,当即起身侍立在郭勋身旁,一丝不苟的躬身研磨。书房内的大多物件都不值钱,但这墨,却是最上品的一等,很快就研出了乌亮墨汁。
“这封,是给你刘叔的。”
只见郭勋提起狼毫笔,蘸了些许墨汁、快如闪电般笔走龙蛇。一个个方正无一丝圆滑的楷书跃于纸上,看起方正…
却别有一丝独特韵味。
不输骚客雅士丝毫。
“这封,是给玄菟郡郡守的。”
“这封,是给乐浪郡郡守的。”
“这封,拿给高句丽国王。”
“这封,是给辽东…”
一封封信件轻飘飘,却蕴含着巨大的效用。这张张宣纸上的方正大字,附带着郭勋在幽州为刺牧民十数年的余威。
有这些信在手,赵枭去哪个郡做事,地方的排斥都会大大减轻。郭勋这是在用自己前半生的清名,为赵枭铺路!
看着那一封封信件,赵枭的双眼有些红了。这是多大的信任…才能让郭勋将一生的清名托付给自己?若自己做出昏庸之举,郭勋之名也会毁于一旦!
这份信任,比天高!
心怀激荡下,赵枭大声道:“郭师,跟我回幽州吧!枭在此保证,您虽无刺史之名,但权威及待遇绝不会有二般!”
“不了。”
郭勋笑着,只是摇头。
“我老了,年前刚被左迁至这甘陵…心中还有些不愤,但实际上。”
“这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想想也是。我五十多了,头脑也不清醒了。若是以前年轻之时,你郭叔打那程远志根本不会中套!哈,随便杀!”
“现人老了,也没用了,回幽州助不到你多少。不瞒贤侄…连这清河郡的日常事物,叔处理起来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说着,郭勋眼中不可察觉的闪过一丝疲态。他,真的老了。
赵枭不语,眼中有些哀伤。
郭勋见此,反而拍了拍赵枭的肩膀宽慰道:“贤侄,说实话,你今年一举一动我关注着,多方打听下也知道不少细节。”
“我觉得你很不错,有勇有谋。”
“但我有时感觉你不像一个年轻人,怎么说呢?像只…小狐狸?”说着,郭勋自己笑了起来,接着朗声道:“有时…”
“我们不妨多些锐气!年轻就要有年轻的蓬勃英气。你能考虑到各种隐患问题,这很好,我也支持多思考再做决定。”
“但刚猛强硬,直来直往。”
“往往也能起到奇效。”
赵枭闻言面色一怔,很多迷雾瞬间想通透了,也对郭勋更加感恩。
每次与他深谈,受益良多。
是良师,更是恩师。
赵枭一时猛然不忍郭勋继续居于这狭小之地,登时便单膝跪下道:
“请叔与枭同往幽州!”
“不了,贤侄有这心就够了。”
郭勋轻轻扶起赵枭,看向屋顶肃声道:“陋室虽小,亦能容下龙虎。”
“华庭虽奢,也停不住贪念。”
“好与不好,全看人心。”
说罢,郭勋揉了揉额头道:“我衙里有名小吏,官虽小却怀大才。我吩咐他跟你同行而去,你凡事可以多与他商量。”
“但切记,不可怠慢于他。”
赵枭闻言当即颔首,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郭勋看好之人。
定是英才。
“敢问郭叔那人名讳?”
“哈,说来也有趣。那小吏去年还入京做过御史呢!不过看不惯宦官当政,气愤的辞官跑回来了,也是个刚正之人。”
“他叫,田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