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人定,万物静籁。
今夜月无光,黯淡的群星被大片大片漆黑的乌云所彻底遮蔽,致使天地沉寂。
顶着深邃到极致的黑暗,蛮军大营尽是灼热火把。熊熊炬光驱散了未知与寒冷,木枝棍儿,毫不保留的燃烧着自己、释放光与热。
这会的蛮国军营,已是最高戒备。
低矮粗陋的营墙上,每隔两步便立有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少许还未摧毁的车弩,也全都安到了营墙上。那紧绷绷的绳弦,显然早就做好了击发准备。在四面宽阔的营门口,精心设计的十来桩木栅拒马,也是一致的对外。
除却明显的卫兵,还有大量的暗哨潜藏于难以察觉的角落。此套布置,虽谈不上密不透风飞不进燕雀,但也绝对谈得上戒备森严了。
起码,就凭山上那些残兵败将,再怎么突袭也是突不进来的。不过,如此布置的代价也不算小,半岛叛军仅剩一万五千左右的士兵,足足有三分之一被安排上了、无法入眠。
但是,值得。
五千士兵不眠不休的疲劳戒备,与全军担惊受怕的入睡相比,还是很划算的。
至于守夜的卫兵会不会过劳死,这并不在韩胤的考虑之中。反正灭掉山上这支汉军,半岛诸国的军队也基本上丧失战斗力了。失去了利用价值,也就没必要存在下去。若是能以全军覆没为代价,与敌军拼得同归于尽…
那就最好了。
怀揣着这个阴损的想法,韩胤不顾一干蛮将的勉力劝阻、强自下达了军令。
五千困得要死的士兵无可奈何,拖着酸痛疲软的躯体,就开始为全军守夜。而袁臣韩胤,则美滋滋的回到奢丽大帐、惬意入眠了。
……
“殿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夜深之中,高丽遗王李锡的王帐中坐满半岛各国将领、进行着氛围凝重的密谈。
“殿下,将士们高强度连续作战数日,躯体与精神都十分疲惫。而今早本来就与来袭敌军血战一场,接连又发起了一整天的攻防战…好不容易盼到了黑夜,想着能好好歇歇…”
“可那狗日的,竟还叫五千士兵守夜?”
“是啊殿下!不可差遣疲劳之兵啊!”
此刻,数位蛮将接连发声。他们神情激荡、面色涨红,想来对近日的久战而不克,早是忍耐到了极限。或许,夜里韩胤下的命令只是一道导火索,不知觉就把众将数日积攒的怒火给一并点炸了。宽敞王帐,嘈杂如菜市。
当然,这也正常。
毕竟半岛的小国基本上就没打过几次大仗,虽然怎么都比村长械斗的邪马台强,但与见惯大场面的汉军相比,诸多蛮国就不够看了。
毕竟,半岛的寻常小国,往往也就只有汉地一个郡那般大、甚至还要不如。这几日高强度作战,实际上也达到了他们的最高水准。然而就是拼到极限,亦是攻不下张颌那破烂的军寨,这就着实令人有些沮丧了。不少人…
都还产生了自我怀疑。
“殿下,我觉得大汉内部的纷争,咱从始至终就不该贸然参与!人孤立无援,被我军围在山上,可我们愣是怎么都打不穿…现在,最精锐的忠王卫队被一把火烧干净了,剩下的寻常步卒也就只剩一万五,若赵枭还不倒…”
“我们日后,日后…”
“怎么承受那位暴君的怒火啊!!”
听着略带哭腔的吼叫,李锡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本在今儿起床,他都给计划好了。有投石机和车弩之利,剿灭山上残军也不过一个白昼的事。然而事与愿违,敌人竟然…
竟然发起了一轮反突袭,猝不及防下,重型军械全部摧毁,蛮军也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自此,也就再难一鼓作气攻下敌寨。而且瞧现在这势头,要歼灭那支顽固敌军…
己方怕也十不存一、濒临覆没了。
“都先别慌,都别急。”
李锡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暴君赵枭虽然强大无比,但同时被我军、匈奴铁骑,还有袁军和曹军进攻,四面受敌,他必败无疑!”
“他要倒,他会倒的!他报复不了我们!”
“可,可殿下,老臣刚想到一点…”
就在李锡越说越亢奋之际,一名高丽遗臣神情难看、冷不丁打断道:“袁军和曹军、以及那匈奴会攻袭赵枭的消息,都是袁术告诉我们的。他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他们会不会诓我们?自己不动手,让我们恶心赵枭?”
“甚至,可能此次出兵打赵枭的…就只有我们一家?如此一来,我们怕是要…”
“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老臣话音落下,王帐登时便陷入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半岛人士皆是汗如雨下、面色煞白。倘若出兵的真只有他们,那肯定是扳不倒赵枭的。而等到暴虐君王回过神来,他们的未来…
唯有死路一条!
诸多半岛将领面面相觑,低声互问道:“这消息难道没有确认过吗?当时我们就相信韩胤的一口之言了?这不能吧!该确认过吧!”
“不知道,我辰韩未曾问过,不过…你们难道就没问过吗?我以为你们确认过。”
“草了,我弁韩也没问过,我们以为马韩早就确认过了!这种事你们不确认??”
“你妈的别给我推卸责任!我马韩就是没确认过怎么了?你弁韩,他辰韩就确认过了?还有啊,李殿下你身为高丽遗王,这等大事都没弄清楚就来号召我们出兵?他妈的!”
见矛头指向自己,李锡眉头一紧、摊手甩锅道:“我以为沃沮和扶余确认过了,就没在这事上多做研究。还有,诸位在分袁家酬劳之时,好似也没一人谈及此事吧?当时…”
“不都说跟袁术走,很有前途吗?”
此话落下,宽敞王帐重归寂静。
一干半岛诸国的将领们无言以对,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着。袁术给的酬劳很丰厚、很甜蜜,可没曾想,这甜蜜的代价竟是如此之大。倘若这次扳不倒赵枭,真就全完了。
前几年赵枭率部扫灭七国的悲剧,难道就要再次上演了吗?可以预见,若暴君再次袭来…半岛将寸草不生,地方政权也将彻底湮灭。
而最令人绝望的,是此刻的众将对这一切根本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局势朝坏方向不断演变。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还是李锡率先发声了:“诸位,我们…”
“我们应该相信袁兖州,出自于四世三公的尊贵家族,想必他也不屑于说谎。”
“好好回去歇息吧,明儿一鼓作气攻下坡上敌寨,一切就都变好了!去吧。”
“这…”
一干将领你看我我望你,身姿未动。想来,李锡这番犹犹豫豫的话语连自己都说不服,又如何能够说动他们呢?咬紧牙关,几名较有魄力的蛮将终于开口:“五万大军浩荡出征,才多长时间就仅仅只剩一万五?再打…”
“就真要全军覆没了!”
“事到如今,惟有激流勇退…”
“方有一线生机啊!”
李锡闻言眉头紧皱,想都没想当即摇头。他的五千忠王卫队已经尽数折损,在所有蛮国还效忠于袁家时,他毋庸置疑仍是领头者。
可若是全军撤回半岛,丧失军队的他,很明显已经彻底失去了养尊处优的资格。故此,他宁愿牺牲众国利益也要舔好袁术。甚至,高丽遗王心中,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私秘。
他是真的希望…
半岛所有小国的军队,都彻底灭亡于此战。这样一来大家都没了部曲,就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没了外在阻力,他便能再招军队。
高丽王的名号,在半岛可是块金招牌。
“诸位,我们要相信韩外使,更要相信袁兖州!他们定能带领我们走向辉煌!一时的落魄算得了什么?兵打完了,再招不就是了?”
“还有,消息是否属实,也不过是概率极其渺小的一种可能罢!不过是没问而已,明早,我就亲自去寻韩外使问个清楚!诸位…”
“如此,总算是行了吧!”
众将听声面面相觑,而一名瘦削精干的蛮将却脱列而出、抱拳道:“此情事关重大,甚至说是连系我半岛诸国之生死存亡亦不为过!”
“所以,弄清楚此事不容半分耽搁。”
言至于此,精干蛮将猛然躬身、大呼:“请殿下这就去寻那韩胤,问个究竟!”
“别,人都睡下了,扰了梦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