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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已经恢复平静。小船安安静静地停在上面, 像是一片与世无争的叶子。
船上的人，心情却都有些平静不下来。
安可希仍在和那个灰绿色的身影比比划划，试图问出沟通的信息。净雨在一边插不上话，心里只觉得难过。
他的生命很短暂, 目标也很明确。从安可希赋予他名字的那一刻起, 他人生规划就已经非常清晰；而待在领地里时, 虽然生活工作时有不便，但磕磕绊绊，总还活得下去。领主也总在想方设法, 让所有人都过得舒服体面……
因此, 他完全无法想象, 失去身份、失去归属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假如连外形也变化了呢？假如连“人类”这个最基础的身份都无法维持了呢？
净雨越琢磨，心情越是沉重。看向船尾那道身影的视线都带上了几分复杂。正与对方努力沟通的安可希似有所觉地回头，见状也没说什么，只不动神色地挪动了下身子, 恰恰好挡住他的目光。
正弓着脖颈，努力将脸往地上埋的灰绿人影, 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她一眼, 眸光微微闪动，很快便又收回视线, 继续鼓捣起面前的东西。
他的跟前, 正是那本雨贝交给安可希的笔记本——
在之前的交流里，安可希已经确定，他和留声城关系匪浅，偏偏对方既不能说话, 也无法写字。灵机一动，索性便将这本子拿了出来, 让对方自己在上面圈点关键词。
一来是因为，这是自己身上为数不多自带大量文字库的东西。二来，则是因为这笔记上，本身就记录了以往探索队观测到的种种怪物异象，许多特殊名词都列于其上。就算对方难以表述清楚，至少也能指明，他们身上的变化，或是教堂里的危险，到底是与什么东西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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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对方不住地指出关键词，再加上一些串词成句的想象力。安可希心中的猜测逐渐成型。
“行，那我试着总结一下。你看我这样理解对不对。”
停顿两秒，安可希将笔记本收回，翻回第一页。一面回忆着对方圈过的词句以及事件记录，一面缓缓道：
“你，还有其他人，本是来收集光丝孢子的探索队。想要收集光丝，需要进入教堂深处。那里面有一种名为‘鱼人’的怪物。虽然长得怪异，但性格温驯。所以过去的收集工作并不困难。”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情。确定自己串词无误后，又翻过一页，继续道：
“然而大约两年前开始，教堂里的白色光丝逐渐减少，且教堂里的鱼人变得更加暴躁，且会主动袭击进入的人。更重要的是，不知何时起，教堂内除了白色光丝外，还出现了一种黑色光丝孢子……”
那种黑色的光丝孢子，非但没有进化作用，还会为了延续自己的活性，主动榨取其它物种的生命力。之前的探索者，有不少正是因为触碰了这种黑色光丝孢子而死去。
而等到这批探索者进入悠然港时，情况已经进一步恶化——原本只栖息在教堂深处的鱼人不仅变得更加狂躁，还将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教堂大厅与圣坛。进入变得更加困难。同时，那种黑色光丝孢子，则进一步进化，甚至有一部分直接逃出了教堂，并学会了伪装自己以引诱其他物种靠近。
他们这一批，正是在试图潜入教堂时，遭到了黑色光丝孢子的袭击。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安可希试着将所有事的串联起来，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应后，又试探道，“所以你变成这样，是因为碰了那种黑色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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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这事，却是连对方自己都有些困惑了。片刻后，只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清楚其中关键。
安可希也觉得挺奇怪。关于黑色光丝孢子，以及暴躁鱼人的事，笔记上本就有所记载。要理解这部分并不困难。问题是，之前的记录里，这两个怪玩意儿都没有导致人类变异的案例。
而在这位探索者这儿，也只能确定一件事。他们是在进入教堂前遭到黑色光丝袭击的。遇袭后，其中的几人拼命逃进了教堂。再出来时，人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安可希还小声询问了他们有没有尝试过自我净化。那位探索者只是点了点本子上的“光丝孢子”，然后又费劲地弯过胳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也就是说，正常的光丝孢子有用。但仅够维持理智吗？
安可希蹙了蹙眉，忽又想到一事，低声道：“也就是说，在你们生活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还得不断设法进去找净化光丝？那假如，你们的光丝孢子不够用了……会怎样？”
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示意她将本子往后翻了两页，熟练找到其中一段，用手指笨拙地一点。
安可希去看那段话。只见上面正写着：
【……2号小分队的队长，因与徘徊于悠然港中的逆教徒接触，不慎成为了污染源。且程度严重，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为了保障其他队员的安全，经小队公投决定，对其进行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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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她叹了口气，缓缓合起手中的本子。盘坐在地的探索者见状，再次用手拍了拍地面，强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又抬手指向身后的教堂，认真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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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无法听懂对方的话，安可希也能清楚理解对方的意思。他让他们不要进去。
顿了一会儿，安可希再次轻叹口气，蹲下身，认真看着对方。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来这儿，一大原因，也是为了找光丝孢子。”她轻声道，“你其实完全可以放着我们不管。甚至可以蹲守在教堂门口，在我们逃出来后，直接设法弄走我们找到的孢子……”
“怎么说呢，感觉你们给自己选了一种比较困难的活法啊，还是很容易吃力不讨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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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是最令人钦佩的那种。”安可希悠悠将后半句话说完，再次站起了身，朝着对方认真点了点头，“再次谢谢您的提醒。对我的帮助很大。”
听她这么说，那位探索者似是松了口气。轻轻摆了摆手，转头便准备跳回水中。不料才刚有动作，便听安可希道：
“来，净雨，将船再往前靠点——至少要能够到教堂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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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刚才解释半天的意义在哪里？
方便跟着攻略作死吗？
正准备潇洒出水的人鱼哥整个傻住。另一头，似是注意到他的诧异，安可希连忙补了一句：“没别的意思，就先外面看看。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她毕竟也不是什么作死专业户，没必要非要跟危险较劲。真要觉得扛不住，她当然会选择跑——但至少在跑之前，她希望可以自己确定下里面的状况。
别的不说，万一那神像的位置恰好离门不远呢？隔着门丢点食物进去，说不定还能捞到点信用币；万一在门廊处也能触发记忆碎片，更不亏。
最重要的是，她当初要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女神所给的神秘纸张上，有提到“悠然港”这个词——虽然这个理由最缥缈不切实际，但这事安可希很难不在意。
因此，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安可希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多碰触一些东西。说不定其中就有某些线索，能指向女神所给的神秘纸张……
怀着这样的念头，尽管明知危险，安可希还是示意净雨，将小船又往教堂的方向靠了靠。
转眼，船头已经抵住了教堂露出水面的台阶。安可希冲着不安的探索者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带着净雨，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面前的台阶。
她本意真的只是打算先从门缝里看看——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她顺着台阶，刚刚走到教堂门口的刹那，厚重的大门似是感应到什么一般，从内侧发出了一声笨重的声响。
然后缓缓向两边打开。
“……”正打算躬身靠近的安可希蓦地顿住，徐徐抬头，正对上无数从教堂内投出的目光。
是鱼人。那些原本栖息在教堂深处，现在却占据了整个大厅的鱼人。
和变异的探索者不同。这些鱼人的脑壳是完完全全的鱼头状，之所以称它们为“鱼人”，是因为它们的鱼头之下，有着哺乳动物般的躯干，以及灵活的四肢。手脚都和人的手十分相似，乍看上去，就像是生了四条手臂一样。
它们或沉在积水，或趴在墙面，或倒挂于穹顶……密密麻麻地几乎塞满了肉眼可见的每一处空间。而随着大门的完全打开，所有的鱼头都在一瞬间转了过来，视线聚焦于安可希的身上，无神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
安可希：“……”
很微妙的，这些目光诡异归诡异。她却并未从中感觉到任何的攻击性。
略一思索，她悄悄召唤出两枚骰子傍身，又握紧了口袋里的符文枪，向身后的净雨使了个眼色，自己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
依旧没有遭到任何攻击。一个正趴在门边抠脚的鱼人，还好脾气地抱着脚给她让了让路。
安可希：“……”
默了一下，她转头看向仍待在门外的探索者，轻声道：“你们确定……这些小东西，很凶？”
探索者：“……”
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我们基本每次来都要被追着咬啊。
探索者心里也正奇怪，纠结了一下，干脆也用两手扒拉着地面，弹跳着往教堂里走去——谁想他手掌才刚刚伸进门里，便见几颗鱼脑袋齐齐朝自己伸了过来，威胁地呲出了一口尖牙：
“——嘶啦！”
“！”探索者吓了一跳，赶紧收回了手，所幸那些鱼人并没有追杀的意思，见他退出，便纷纷收回了牙。又接二连三地回到了自己歇着的位置。
……至于净雨，倒没像那位探索者一样被直接驱赶。但在进入后能明显感觉到，这些鱼人看他的目光和看领主的并不相同，陌生与防备明显更多一些。
“……领主。”谨慎地凑近安可希，净雨小声道，“它们对您似乎有特别的感应。”
“嗯。”安可希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略一思索，又探出头去，示意外面的探索者不用担心，便带着净雨，试着进一步往里走去。
不知为何，明明有自然光从打开的大门泄入，整个教堂的大厅却依旧昏暗非常。墙壁与鱼人的身上，皆攀附着微弱的白光，然而并不能起到什么照明作用。
又往里走了几步后，教堂的大门忽又自行关上，伴随着一声闷响，本就不多的光源也被剥夺，安可希无奈，只能掏出自带的灯泡充作照明。
好在那些鱼人对她的友善度确实可以，非但没有添乱，还会随着她的行进，自动聚集起来，将身上的微弱白光聚在一起，假装自己是一盏小灯——虽说也没有多亮，但配合着手里的灯泡，至少也够保证安可希平稳前行了。
托它们的福，没费什么工夫，安可希就顺利摸到了教堂所供奉的神像跟前。
……不，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跟前”。
和之前去过的幸运女神教堂不同。这个教堂的神像，是供奉在一片水池之中的。水池不深，但面积很大，想要真正走到那神像面前，安可希还得再过一截石桥。
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能看到那屹立在池中的石像轮廓。安可希抿了抿唇，深吸口气，终是下定决心，小心朝着石桥探出脚去。
而几乎就在她脚踏上石桥的一瞬间，周遭景致忽然一变——
明亮的光芒透过窗户大小，四周响起含糊不清的人声。面容腐烂的人影在周边走来走去，身形若隐若现。
安可希第一反应是幻觉，然而在看清那些人身上高度统一的服饰后，又一下反应过来：
是记忆碎片。
她无意中，触发了这个教堂里的记忆碎片。这是一段回放的光影。至于那些走来走去的人……
安可希打量着他们身上相似的深蓝长袍，估摸着，这些应该就是供奉海神伏波的神职人员。
和之前一样，她完全无法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出，他们似乎是正在为什么仪式而忙碌，好几名修者正从一扇小门内走出，手里捧着盈满白光的透明盒子。他们大多朝着教堂门口去了，唯有两人，反朝安可希这边走来，视若无睹地穿过她的身体，手捧光盒，径直朝着前方的神像走去。
也直到此刻，安可希才终于看清，面前的伏波神像是个什么模样——身披长袍，眼帘微垂。一手按住胸口，另一手则托于身前，手中是一柄白光窜动的火把。
柔白的光团很温和、很纯净。跃动间，却似有无穷的生命力。安可希清楚地知道，这和之前在留声城中看到的是一种东西，细看之下，却分明又不那么一样。
和眼前的光芒相比，留声城里的净化之光，宛如星星的余辉、日落的留光，火焰燃尽之后的残存火星，距离灰烬，也就一步而已。
安可希不由看得入神，不自觉地上前几步——然而下一秒，那耀眼温暖的光芒，又倏然退去。
同样退去的还有四周明亮的光线。
阴冷的昏暗再次袭来。唯有手中的灯泡，以及水池中鱼人凑出的微光，艰难地照亮着眼前的所见。
——安可希这才发现，自己已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神像面前。而面前的伏波石像，瞧着与记忆碎片中差别不大，唯有本该托在身前的右手。呈现出几分异样。
“我去，什么状况。该不会是坏了吧……”她盯着虚空中的三个骰子，一脸迷茫地喃喃自语。下一瞬，忽听门外的净雨急急开口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