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定在芒种那日。
宴请贵宾既为湘东王府的人,湘东王与姻亲沙西王两家自是来得最齐。汐北王自独女去世后便很少再出席此类设宴,洛南王洛浒昌与其王妃柳氏以其女腿脚不便为由,由世子洛无尘代为出席。
洛无尘无声地坐在角落,席间遥遥与自幼便同他和汐晨相熟的湘东王二郡主湘穗兰敬了一杯酒,敬完后两人默契地各自低下头吃饭。
湘穗兰与他应当算作挚友。湘穗兰在儿时与汐晨结识后,三人常相作伴。他与湘穗兰皆是性格内敛、含蓄腼腆,较之向来不吝表达的汐晨可谓大相径庭,经常被其戏弄得面红耳赤。
自汐晨离世以后,他们便不常相见,只以书信往来。最频繁时也间隔三月有余,他并不习惯与其他姑娘有过于密切的联系,哪怕汐晨已经不在了。况且湘穗兰亦早有婚约在身,与之走得太近恐会有损女子名节,这般遥遥相望的关系于他们来说便是正好。
洛无尘自幼文武双全,他从小便深知自己应承担的责任,也养成了沉默寡言,藏情于心的性子。他不曾言说,却并非不牵挂妹妹。恰相反,哑巴世子的身份,让他能更顺利地默默守护洛小悔。汐晨没了,妹妹便是他最重要之人,即使父王母妃不交代,他断然不可能让妹妹陷入任何危险。
七年前他也曾在御花园与湘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在暗处看护妹妹。对于湘意,他心中感谢。毕竟湘意没有伤害他妹妹,还与她相谈甚欢。见妹妹终于笑了,他自然也是舒心的。虽湘东王大郡主在外名声并不算好,但其一双弟妹湘意与湘穗兰倒皆乃良善之辈。
酒过三巡,皇上与皇后早已离场回殿。宴席的主角之一魏映熙,也老早就借着闹肚子跑了。而湘意也已有些心不在焉,他想查七年前洛南王府的案子,但方才看到座上喝得醉醺醺的漾嵩帝,又心知并不是能提出的好时机。一番思虑过后,再看那座上人都不在了。
“阿意,你饮过酒了吗?”坐在他身侧的八皇子沁涟见他怔然,便以为是因醉酒的缘故。
“未曾。”湘意将自己的杯子递给他瞧,里面是他父王托侍酒太监悄悄给他换的凉茶。
席间众人皆是醉意盎然,说话的声音也难免都大了些。嘈杂纷扰之下,更是无人注意这厢两位少年的对话。
沁涟抿起嘴角,瞧了一眼不远处与沙西王把酒言欢后喝到不省人事的湘东王,“未曾想,王叔倒是心细如发。”就是有些可惜,湘意喝不到这应季的梅子酒。
“我自小不曾饮酒,他此番应是怕饮酒误事,惟恐我在殿前失了仪态。”虽是这么说,湘意也知父王对自己的用心。父王确是心细,这点二姐便是承了父王,体贴入微。
思及二姐,他不由得望向女眷那边,却发现与二姐定了婚约的沙阮不知何时混到了二姐身旁,正趁乱要给她灌酒。湘意眼神一凛,猛地扣下杯子要站起来,却被沁涟及时拉住。
“不可,你乃上宾。”
湘意仍气不过,“莫要拦我,我二姐……”
“我来。”沁涟给他使了眼色,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朝着沙阮的方向。
“听闻沙西王郡王大婚将至,本皇子当敬你二位,道声恭喜。”他声音朗朗,席间诸位闻言便噤了声,有些更是酒意褪去,醒过神来。
在场所有人都望向沙阮的方向。
他错愕不已,连忙松了拉扯湘穗兰的手。但又从未遇过这般窘境,下意识举杯要回敬,嘴上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急忙望向父亲,父亲偏偏又醉了。
眼下众宾客已是议论纷纷,他本就喝了些酒,脸登时红得如猪肝一般。
“家弟愚笨,不懂礼数。臣在此代他谢过八殿下,也祝八殿下早日抱得美人归,成就良缘佳话。”一旁已婚座席中站起一人,谷色长袍,白玉发冠,此人是沙西王世子沙枫。
原本朝中就对未有婚配又备受漾嵩帝关注的八皇子会娶哪家女子好奇至极,这下更是沸腾了。但毕竟对方是皇子,声音比起方才讨论沙阮时要稍小一些。
沁涟闻言,已收起假意赔出的笑容。神色凛然地将视线挪了过去,平日素来柔和的眉眼此时也因心有不悦而泛着冷意。
他畏母后,畏父皇,却不畏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因敬而生畏,不配得敬者,何须畏也?
“世子话中有话,恐不似君子所为。”
沙枫已在朝为官,定是得了宫里什么风声,才敢有此言。此言一出,既是为弟救场,也成功将矛头转到沁涟处,一举两得。
“此乃臣酒后妄言,若惹八殿下不快,臣自罚一杯。”沙枫动作倒是快,言毕已是一杯酒下去,堵得沁涟无话可说。
湘意头一次如此这般希望魏映熙能在场,好扳回一局。但眼下落了下风,二姐又已脱困,不便纠缠,赶忙用胳膊肘不着痕迹地撞了撞还站着的沁涟。
沁涟匀了气息,深色恢复如常道,“无妨,本皇子亦非心胸狭隘之人。但也烦请世子注意令弟言行,莫要让宾客们看了笑话。”
“谢过八殿下。臣自当晓之以理,命他省其身,束其行。”
然而沙阮方才在席间有多怕事,下了酒席后就有多妄为。
湘穗兰不胜酒力,被灌了两杯便昏昏沉沉,走路都需丫鬟扶着。洛无尘也是散席后才离开,八皇子为湘穗兰解围之事看了全程。见湘东王府一众下人皆因怕喝多的湘东王撒酒疯生事,围着他转去了,而忽略了只有贴身丫鬟照看的湘穗兰。他不放心,便用轻功在高处远远跟着,想送到王府再默默离开。
可未曾想甫一出宫,这沙阮就拦住了湘穗兰的去处。他为宫宴上丢了人的事感到心中不快,一路跟到出了宫,才让下人制住湘穗兰的三个丫鬟,自己则将其逼至巷角。此处正处屋檐下方,在上方的洛无尘一时跟丢了人。
“放……放手……”湘穗兰双手被沙阮钳至身子两侧,压在墙上,也尽全力将头扭开,不想被他碰上。
她越躲,沙阮猥琐的笑就展得越开,“兰儿,你躲什么?你我本就大婚在即,即便今日有了夫妻之实,也无可厚非。”
“……无耻之徒!”
沙阮把头凑到湘穗兰颈侧,大大地闻了一口。湘穗兰羞赧至极,眼泪都落了下来。
“小姐!”她最亲近的一位丫鬟挣脱了嘴上的桎梏,急得大叫一声。
“阿竹……”
被扰了兴致的沙阮本想杀了这碍事的丫鬟,见湘穗兰关切的模样,改了主意。对忙去堵住那丫鬟的下人们道,“你们几个,这丫鬟赏你们了,大可随意玩弄。”
下人们喜出望外,纷纷垂涎欲滴地看着那瑟瑟发抖的丫鬟。
“你……!禽兽不如!”湘穗兰的教养也让她想不出多少能骂人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