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承霄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危险吗?”她终于开口。
“不危险。”他认真道,而后伸出手,将她牵到了竹筏上。
又要经历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水路。
她的眼睛近些年本就有渐坏的趋势,现下更是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只有他缓慢的呼吸声,能提醒她自己不是坠入虚无了。
“剩下的路,你只能自己走。”黑暗中,他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没有说话。
原路返回,又回到了那户农家边上。
孟无谙对着贺承霄道了一声“保重”,就顾自回了房间。
他没有说话。
夜里贺承霄便打马走了。
从泯生湖回来后他们见没有再见面,因又下起了刷刷的雨,孟无谙只懒在自己的房间。
晚上雨停了,她听见响动,便将门开了一条缝。
关注着等他骑马走了,便追出去,倚在墙边,看着那两三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融入夜色里,消失不见。
她忽地想起自己的匕首还在他那,心道那匕首还算锋利,给他留作防身之用也好。
怔愣一会,便转身回了房。
过一阵子,塔娜进来,展开一块粗布,布里包着一把匕首和一枚翠玉扳指。
“夫人,这是公子命奴婢呈给你的。”塔娜道。“公子说,这扳指有号令三军的功效。”
孟无谙怔怔地,抬手接过匕首,又找了跟红绳,将那扳指穿起来,系在脖颈上。
皇都之事在民间总是传得飞快,更何况事情并不小,没过几天孟无谙便知道了贺承霄口中的“小叛乱”一事。
孟彧荒淫暴虐之名远近闻扬,刚登基之初便曾爆发过大规模的反对,都被当时尚有些权势的世家之首范修覃和老辣远谋的太后江氏给镇压了下去。
然而其在位三年,各地揭竿之势纷纭,汪洋大魏,水花四起,不敢逼近燕南只是因着贤良六皇子仍在人世的消息按兵不动。
可近来却关于孟烜被孟彧虐待至死的谣言在孟烜一派朝臣和起义之师中愈演愈烈,群情激愤,东南沿海最大的海贩头领邵子期和陈孟还冲动之下揭竿而起,逼近燕南城门,屠杀守城侍卫,直捣皇宫,而宫内竟也有势力应和,却只是三虎五首,混混胡闹。
以陈家为首的孟烜势力只静观暗演,起义之师没有大势力倚靠,被镇压是早晚的事,更莫说那些在其位却不谋其职反叛帮助“贱民”的老臣。
世家本在烜彧争斗中持中立态度,只世家之首范修覃支持太子,如今更有了理由收拾那些按捺不住跃起的烜派朝臣。
孟无谙想,世家吃的便是世袭官爵和皇亲国戚的名份,又岂会容忍平民起义成功,那样不好过的就是他们了,起义又是打着为孟烜报仇的旗号,这下子,原本不偏向太子的又被逼入太子一派了。
只是皇都混乱闹得民心惶惶,所以江氏才急召贺承霄回朝平反叛贼吧。
这是双方都有亏损的事,而孟烜一派这次没有个正规的领导、没有强大势力倚靠,且名不正言不顺,一番猛烈的内部大冲击,受到的损伤要远大于太子一派。
……
孟无谙想着这些事,心里也火急火燎的,幸好这次陈家没有卷入其中,否则莫说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也推翻不了孟彧的政权,就算反叛成功,只怕国内也依然是战火不断、民不聊生。
她也很担心贺承霄,这明明就是件危险的事啊。
那么混乱的局面,谁都不能得罪,而且明面上他还是效忠江氏的,起义民兵不知就里,又怎会服他。
而那些冒头里应外合的大臣,他又能怎么处理?自然他们是死路一条了。
若他亲手处置他们,不又失了几批孟烜这边的民心吗,少不得暗算刺杀夜寐难眠的。
范修覃又和他向来势不两立,借机陷害也不是不可能。
江氏实在不是省油的灯,她其实从来没有信任过什么人,更何况是曾经和她对着干的贺承霄。
她在试探他。
而他只能用命去应试。
翡翠扳指冰凉,随着马车的颠簸也轻轻地晃荡着,一下一下叩击着孟无谙的锁骨。
离家越来越近了,可是她现在满心忧虑的,却是燕南的事,甚至想飞奔回去,代他料理。
她遗憾他离开之时没能和他好好道别,也许这一别即是永别也未可知。
又想到他和尹惠筠的缠绵情深,心下又有几分失落。
也许,他并不想和她道别呢。
也许,舍不得的只有她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