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在产房外等着,坐不住,走来走去,最后来了个亚洲蹲,才舒服了些。将近10点听到孩子哭声。自然分娩。女宝宝。顾不得多看孩子,他赶紧跑去看望妻子。妻子的脸色苍白,额头有汗,看起来疲惫至极。他紧攥着妻子的手,不想离开。后来孩子抱过来,他才仔细看了一眼。婴儿头发稀疏,没睁眼睛,但是看得出来眉眼像他,嘴巴也有点像,鼻子塌看不出来像谁,因为夫妻二人都是高高的鼻梁。耳朵像妻子,皮肤红,丑就是了。他有些嫌弃的说。希望孩子不要像他一样黑。
他晚上没回家,呆在医院。照顾妻子和孩子。和实验室老板说妻子生产,专门给了他两个周陪产假,还给他申报了苏黎世州新生儿育儿补助,一个月200瑞士法郎(CHF)而且从孩子降生那天起,他的缴税率也降低了。所以他每月可以多收入500瑞士法郎。这些钱够孩子医疗保险和奶粉钱了。
刘力这一晚上趴在妻子的床前,身侧就是婴儿床。房间里并没有其它产妇。虽然并不是单件,所以很幸运地享受了单间的待遇。他这一天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般,一会高山一会低谷,比他做实验产生的波段还要复杂,焦虑,心急,心里就如悬挂的吊桶,七上八下。现在终于尘埃落定,看妻子的呼吸平稳,给她做了又一遍全身按摩之后,医生说这样有助于恶露排出,尽快恢复,他的手有点酸,就迷糊着睡着了。梦里他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自己因为英语连及格线90分都没到,第一年高考落榜。他也曾经问过班里一个女生题目,当然那个女生问了他大量的物理题。女生考了省内师范大学数学系,他高考后还去她家找过她,想让她教他英语,当然女生不热情,但是当他第二年考上西安的大学她又和他暧昧了起来。最后问她能否嫁给他时,却又吞吞吐吐。大学毕业之后他毕业去了上海,上海的房价太高了,他没办法只好先在老家市里买了房子,父母凑了很多钱,他和一个市里女的相亲结了婚。他一个月回来一次,日子过的平淡无味。还着房贷,妻子又整天问他要钱,说她爸妈要买房给她弟,得凑五万。他的爱好早已摒弃,被生活的压力磨的没了棱角,房贷,车贷,孩子,老人赡养……梦里他焦头烂额。“哇……”婴儿的啼哭猛地让他醒来,似梦似真,难道这是他的另一个人生吗?
他摸摸婴儿的身下,打开纸尿裤一看,拉了绿色的婴儿便便。“这小家伙,居然一点亏都不吃。”他暗笑,随即抱起宝宝,洗了屁屁,换了新的。看着婴儿再次安静入睡,他睁开眼睛看着睡着的妻子,梦里李晨并没有在他身边出现,高中他几乎没见过她。他和她唯一的交集就是初一。她是班委。英文超好。和班里另一个男班委关系不错,据说他们小学一个班,还是同桌。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握紧妻子的手,他高考考去了想都不敢想的大学,还学了自己最擅长的物理,22岁研二结婚,岳丈家还给了贴补。还在五道口有了房子,妻子还贷,一切都不用他操持。而且他一路读到博士,现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做博后,今年11月就能回去。现在八月份,他又多了一个身份,做了新手爸爸。
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妻子带来的。自从她从高二在一班后,就带他学习英语,天天不间断。那个前世他高中追过的女生也没有出现过。他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许是他握手的力度大了些,妻子醒了。唇色全无。“孩子呢?男的女的?”“在这儿呢。是个像你一样的姑娘。”刘力有些闷气,妻子想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但是问的却不是他。
其实他哪里明白,女人无论多轻松生孩子,都是生死关,君不见那法海都是趁白娘子生子法力大失的时刻,趁机和她大战,才把白娘子镇压在雷锋塔下。
妻子身体恢复的不错,早晨六点就下地排气了,避免了尿潴留。他松了一口气。“哎呀我的妈呀,”下身留那么多血,他光防湿褥垫就给换了八次,刚开始他看着那么多血,他吓得摁了床铃,医生赶来,告诉他这是正常的排恶露。尽管有了些许安慰,但他一个人的六神无主却是伴随了他这一晚上。
因为产前注意锻炼,经医生检查后。三天妻子就出了院。他抱着婴儿,妻子全身裹好,连头也不例外。只露了眼睛。尽管在国外,还是遵循了古老的中国传统。
家里就一张床,租房也没考虑过多人,所以一室一厅的公寓显得有些慌乱。奶粉还好说,就是婴儿半夜起来要折腾两三回。为了让妻子好好休息,他包揽了照顾婴儿的一切事物。喂奶,洗尿布。洗澡。可是洗尿布太麻烦了,裁了那么多旧的T恤衫,还是供不上。最后妻子想了一办法,在纸尿裤里放几张卫生纸,尿了,拉了,就抽出来丢掉。不但节省了纸尿裤用量,还节省了他的时间。
回到家,妻子就让他煮了小米粥,里面加了点中药王不留行,很神奇,小家伙有母乳吃了。妻子得意地告诉她,是她奶奶留下的方子。民国时给没钱人家诊断产妇没奶时,就推荐王不留行熬小米粥喝。一直用。月子餐真是难做,少盐少油,寡淡无味。看着妻子就着清水煮鸡汤,里面倒了点米酒,倒上一袋生化汤,一顿一碗。他都不知道妻子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妻子说,老方子了,视频时问的她妈妈。还从网上搜了产后恢复分享经验攻略。
第29届夏季奥运会现在北京举办的如火如荼,可惜,他们夫妻二人也回不去。当然也不舍得那个机票钱。现在又来了一个婴儿,除了吃就是拉,再就是呼呼大睡。家里依旧没有安装电视。他只能抽空看看网络上的精彩瞬间回放。所以他的陪产日子看起来忙乱又温馨安宁。
而李晨呢,在坐月子期间,她没有出过门,没有沾过冷水。头发真是有点馊了。她只好用皮筋扎起来。每天除了下床走动,雷打不动地喝鸡汤就生化汤外,就是躺着。和婴儿一起。为了身体更快恢复和避免出现乳腺炎,她并不采取一直给孩子直接喂奶的方式,只有在白天,晒着太阳,在小厅里溜达时才喂一下,抱着奶娃娃,拍拍饱嗝。时间也不会持续太久。其余喂奶,都是用吸奶器,装满了一瓶又一瓶放冰箱里存放。等晚上丈夫喂孩子奶时,直接把奶瓶放开水了一热,一会就好。喝不了的母乳,丈夫接过就几口没了。偶尔,他也会凑过去,张嘴吸。虽然是有些情趣,但总归是难为情的。但是,日常吸奶器专用打工人,非他莫属。她不想手指关节疼。为此,丈夫每每都兴奋至极,仿佛找到了新玩具,乐此不疲。李晨只好掩面,实在是没眼看了。丈夫还是个幼稚鬼。
前世她生孩子不注意,总抱着一尺长的婴儿来回走,不但脚后跟一直疼,腰因为总起夜喂奶,疼的直不起来。最后奶吸不完,刚开始红肿,最后出脓,□□肿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看了西医,又摸又做仪器检测又抽血,最后建议切片手术,导流出脓。
最后她发高烧到42度,说了胡话,妈妈看着孩子喝奶粉,她自己连滚带爬地下楼打出租车到了北线阁街的广安门中国中医科学院,下车时她几乎感觉要死了,腰抬不起来,声音几不可闻,因为没有提前挂号,只能去门诊碰运气。急诊值班医生看了她的症状,说有个张大夫专门研究乳腺炎,而且刚好有床位,这才办了住院手续,光中药注射液一天就挂了十五六个。
直到第三天退烧了,她才觉得脑袋清醒了些,慢慢睁开了双眼,看她退烧了,主治医生又给重新调整药方,继续中药注射液的点滴。同时建议她顾个护工,她同意了。找了一位女护工。望着中药液一点一滴地流向透过手背流向身体,她想她终于活下来了。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五天了,是饿醒了。护工告诉她,她出了很多很多的汗,病号服都透了,而且她夜间一直不停地给她往外挤脓,一连48小时不停。手都酸了。得给她加钱。为了尽快排脓,她同意了,经过讨价还价,给涨了30块。那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了,等腊月二十八,她好的差不多,快出院了,姗姗来迟的前夫到了,对于她的凶险病情全然不以为然。
后来吵架时,提到此事居然说她是装的。当然治病的钱他也没掏,后来出院药费不够了,是姐直接从单位赶过来结算的。拿到诊断书,是用古文写的。有120字吧。落款,张奇云。张大夫救了她的命。她一辈子不忘。
人家都说,“月子仇,一世仇。”她就是就此对前夫失望透顶,刚开始为了不影响孩子和安心养病,她选择分居,到最后前夫拒绝支付家用时,直接一纸诉状,决绝而干脆。无论他身高185cm还是唱歌好,赚的也不少,老娘不稀罕。去它的,恶心透了。
终于熬到第十四天了,李晨感觉像坐上了超音速飞机一样,身体轻盈的不得了。她想,如果给她弹簧,她能顺着劲跳上二楼。于是,她就开始了第一次大清洗。站在花洒下,仰头接着温温的水,她感觉仿佛经历了半马拉松长跑结束,一身的腥血汗臭全被水给冲走了。“恶露排的量只比经期量多一点。就当例假时间变长了吧。”她安慰自己。
等出来后,她赶紧用热风吹干头发,并戴上帽子,“真舒服啊。”她轻叹,快乐如此简单。她终于卸货了。三十岁的她,做妈妈了。称了体重,104斤,生产时卸了12斤。她的四肢没有发胖,许是一直干活的原因吧。然而,胸部腰腹都尺寸放宽了。她掐了掐腰,心里按下决定,时间来得及,她的牛仔裤一定要继续穿。今年回国不能增加行李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