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抱着她的手轻柔了起来,环视了一圈其他家人,哭的哭,安慰的安慰,好不一个混乱的家庭日。
低头对着小兔子凝望了一会,最终还是抱着她离开客厅,带着怜惜迈向她的温馨洞穴。
艰难地拧开她的房门,靠着胳膊肘按下室内的顶灯,他把她放在了床上,轻柔地掀开被子替她盖好。
兔子的眼睛紧闭着,呼吸声清晰可闻。
灯灭了,脚步行走的动静响起,门也嘎吱一声随后关上。
窗外的月光照射在美美的床边。
银灰色的光晕打在她的侧脸上,无数颗细小的尘埃比及坐落于银河上的星星,浮游在被月光照亮的所视之处。
夏家的小兔子动了动耳朵,她的洞穴里一片寂静,楼下客厅的声音隔绝的十分完美,现在很安全。
于是,她睁开了双眼,爬了起来。
然而,灰色玛瑙遇上了茶棕雾桐。
夏宇正靠着她的木质房门,凝视着她。
狐狸先生知道兔子小姐在装睡。
在客厅凝望她时,夏宇忽然记起一件关于美美的事情,所有不经意的举动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只是当时的他并未过多留意,直到这一晚的家庭日,她的反常才引起他对此进行思考。
美美的幼稚园联系册上,桃子老师曾提及过美美和幼稚园的朋友有发生过严重的争端,起因是她给孩子们讲了一个童话故事。
为了哄孩子们在午休期间乖乖入睡,桃子老师总会在窗帘拉上后的昏暗教室里,坐在孩子们的床榻边,用着蛊惑人心的口气讲述着那些烂大街的童话故事。
人鱼公主的故事人人熟知,桃子老师在讲述时稍微改编一下故事的结局,美丽的人鱼公主最终勇敢地将刀刃刺入王子体内,她的双脚恢复成人鱼尾巴,坠入大海和姐姐们过着幸福生活。
美美对此表示满意,但有其他的孩子跳出来,拆穿了这个虚假的结局。
“桃子老师你记错了啦,人鱼公主明明就很可怜呀,她都在阳光下变成了彩色泡泡消失掉了耶!
这句话落地,得到很多小朋友们的附和,他们都有听过正确的故事版本。
挑刺的孩子不是故意的,他只不过说出他知道的故事发展和结尾。
“桃子老师说没有就没有,人鱼公主一定是回家和姐姐们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才不会变成泡泡。”
美美气鼓鼓地反驳着,不愿相信小朋友们的话。
除了桃子老师会讲故事外,美美再也没有其他渠道可以听到各类童话,不同于其他的小朋友们,美美的父母永远都不会躺在她的床边,每天给她讲述精彩的睡前故事。
同样,夏宇也没有经历过的事,怎能让他去给予夏美呢?
两个孩子就因为一个童话故事起了争执。
美美不接受对方说的悲剧结尾,只愿相信桃子老师编织出来的虚假,甚至强行逼迫其他无辜的小朋友也坚信这个虚幻的美好,这时桃子老师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向美美道歉,告诉她其实大家说的才是正确的版本,而她的结尾是胡乱瞎编出来应付那些听童话听腻的孩子们,稍微一改又是一个新故事。
那天,美美罕见地对所有人发了很大的脾气,这孩子固执不听劝,坚定认为人鱼公主已经和家人们幸福团聚。
桃子老师在手册上夹带了一张手写信,她清晰写下来了事件的来龙去脉,还特意和美美的家长道歉,是她的错误行为造成美美这般偏激。
雄哥和死人团长看到后没当一回事,甚至还在当晚嘲笑美美过于小气,不应该因为这点小事和幼稚园的朋友闹翻,叮嘱她要在第二天好好和对方道歉。
美美沉默不语,连哥哥的手都没有去牵,一个人抱着小熊公仔包,默默上楼回到她的兔子洞穴里。
当时的夏宇明确感知到美美的情绪不对,然而却没有分析事情背后的真正成因,美美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生气、不满。
今晚的夏美,和那时的她重叠在一起。
冷兰色的光裹藏着手足无措的美美,她小小的一团,缩在被窝里,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她没想到哥哥还在她的房间里。
“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可以吗?”
夏宇走上前来,没有询问她为何假装入睡来逃避今晚的家庭日,只是掀开一角的被子,侧身躺了下去,将床中央的美美单手搂了过来,下巴搁着她的脑袋,温柔地对美美细细低喃。
美美抬了一下眼皮,疑惑地看着她的哥哥。
“哥哥想听美美的睡前故事吗?”
“嗯,我想听人鱼公主的故事。”
美美瞬间开心起来,一个翻身趴躺在哥哥的胸口上,夏宇的手搭在她的后背,平躺着倾听兔子为他而讲的童话故事。
在美美的故事版本里,美丽的人鱼公主选择放弃人类王子,她用对方的鲜血换回了人鱼尾巴,回归海洋选择与亲人团聚,最后遇上人鱼王子,和美美的哥哥一样温柔,两人相爱厮守。
她不懂的是,人鱼公主永远不会和人鱼王子相爱相守,因为他们是拥有血缘关系的同胞。
但这只是一个童话故事,她编织出来的梦幻。
夏宇眼角含笑,弯着手指挠着她下巴处的痒痒肉。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刚才的电影?”他问。
“嗯。”
美美点头,扒着哥哥的脖子往上蹭,和他脸贴着脸腻歪着,她的鼻子落在他的额头中央,嘴唇轻触他的鼻头,留下轻飘飘的吻,然后开始向下游离,似乎在玩滑滑梯那般,她的鼻子滑过他的鼻背,吻落在突出的唇珠上。
“讨厌还是害怕?”夏宇的声音突然变得低哑。
“就是不喜欢,它会让美美好难受。”
美美抬起了脑袋,侧头埋在他颈项的右端轻嗅着,他身上还混着肥皂的香气,是清新的柑橘味,闭上眼睛深深一吸,她的嘴里似乎也泛出一丝甜味。
“电影都是假的,是演出来给我们看的,它不是真正的存在。”
“可是,美美就是难受。”美美的声音有点闷,夹带着点点鼻音。
“电影只是电影,和我们无关。”夏宇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小声哄着。
“我不要哥哥把我送回去,我不要哥哥离开我!”
“那是秋霞和小强的故事,不是我们的故事。”
夏宇心疼他家的兔子妹妹,手掌贴着她的脸颊,大拇指揉搓着她嘴角处的细嫩肌肤,她眼睛上方的睫毛扑扇着,神情忧郁。
“可是它在我的眼睛里就是美美和哥哥的故事,美美亲眼看到哥哥把美美送给其他人。”
她选择装睡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想再看到更加悲惨的画面,她只想要开心快乐的场景,合家欢的电影才最适合她观看。
不应该用“共情”这个词来概括美美的状况,她这种把他者的痛苦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行为,比共情能力还要更加的激进深邃。
“可是美美,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啊!”
“但是在楼下的时候,你真的就离开了美美,你还把美美推给别人。”
不管再怎么和美美解释,她的脑海里始终没有正确区分现实与电影的概念,对于她而言,从电影中所看到且感受到的痛苦,都是真实存在于她的身上,逼迫折磨着她。
夏美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感受,她的处境,她的怪异。
夏宇阅历浅,不了解细致情况,无法感同身受体验她的痛苦。
山体崩裂时,绝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爆发,危机早已在点滴之间埋伏着,真正的大人没有给予任何的关注,孩子虽然敏感,可他们又能懂些什么呢?
夏宇无法解脱美美的处境,他只能伸手紧紧将人搂在怀中,用两人紧密的接触向美美传达他未曾离开过她,现在不会,未来更加不可能。
“哥哥从来都没有骗你是吧?所以相信我,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狐狸先生在圣洁的月光下,对兔子小姐许下珍贵的承诺,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谁让夏宇是属于她一人的呢!
“哥哥,亲亲。”
夏宇听到她的撒娇咧嘴一笑。他捏了捏美美的耳垂,用微弱的气流音说着悄悄话,让她把眼睛闭上。
吻,落在了她的眼睑上。
“好好睡吧,我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