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早晨,嘹亮鸡鸣声从外头传来,划破满室寂静。李元霜坐在床上,衣衫整齐,脸上稍带倦容。
她一夜没有睡。
昨夜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小姑娘和她聊了一会天,勉强帮她抵挡了一点困意。她看到小姑娘夜行衣领口露出来的一点点衣料,是贡品,只有达官显贵才能用。
城里最有权势的人家也不过和京城哪员大官沾亲带故,顶天是旁支。要是真的了不起,早就住到京城里头去了。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反而才尴尬。
京城中实力盘根错节,有名有姓的大家不过百年前开国以来的那些,而后稍有增减,但基本不变。时间过去越久,他们便累计下越来越多的财富,世家的光荣和王朝的寿命几乎一般长久。
李元霜猜测那姑娘来自宋家,没想到一猜即中。她气度不凡,连打底的衣衫都要用一般人穿不起的料子,可见身份不一般。
李元霜不日将要进宫,自然对京城的诸多事宜处处留心。因此也不难知道,近日被帝王发落的宋家,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李元霜家里也曾经阔过,要不是后来没落了,如今也不会居住在此处,甚至夜里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握在手里,没有喝。
偌大的宅子里,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李元霜心态很平和,对发迹时和没落后的天差地别接受良好,独自去烧了热水来洗漱。
这绝不是她最难熬过的一个冬天,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
今天是个晴天。但愿不要有难对付的人上门来。李元霜打开房门,向院中走去。
大门前忽而传来异响。
只听“叩叩”两声响动,外头有人叫门。
“李姑娘在家吗?”
是个很耳熟的男声,平板、麻木。李元霜记得很清楚,赵老爷身边有一个这样的小厮,能力不出彩,但跟了他很多年。
赵老爷是李元霜娘亲的同胞兄弟,李元霜得唤他一声舅父。父母相继去世后,赵老爷想请族中长老做主,收养当时已经及笄的李元霜。
李元霜身上本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不是家中突然生出变故,她早就成亲了。父亲倒台后,婚约也不了了之。
赵老爷惦记着她父母留下的财产,多年来想尽办法侵吞了不少。李元霜寄人篱下,凡事身不由己,十次里头有五六次如他所愿,可是后来他的胃口愈发大了。他越来越看不上挤牙膏似的挤出来的仨瓜俩枣,他想把李元霜父母留下的遗产全部占为己有。
此次请人来,无非是想说服她松口,嫁给城西的王姓富翁。那老翁现如今已经是花甲之年,半截身子要入土的年纪,却还是格外喜爱美娇娘,烟花之地赎回来的小妾都有三五个,风流名声在外。
李元霜没开门。大门她早早用门栓拴好,怕人强行撞门,她一声不吭地独自搬起沉重的石凳,堵在大门前。
石凳沉重,可对于成年男性来说,不算是太大的阻碍。聊胜于无,李元霜当了十几年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弱质纤纤,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叫门声不断,那刻板、僵硬的声音,没有听到主子喊停,就一直叫下去。
“李姑娘”“李姑娘”,声声如同响在耳畔。李元霜仿佛被一股别样的恐怖摄住了。她握紧拳头,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隔着门板,拍门的震颤仿佛传递到她单薄的身板。
门在不停的震动。
起初李元霜以为,是那老仆还在拍门。直到门外声音早就停了,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不停地发抖。
她叫赵老爷一声舅父,舅父却只想把她往死路上推。
年少时,她还对母亲的同族抱有幻想。所以哪怕她心思敏捷,聪明谨慎,也还是一退再退,手里的钱财没有捏得住,被舅父舅母哄骗去不少。
“霜儿啊,是舅母来看你了。”现如今说话的,是李元霜的舅母,璋州张氏。张氏站在门口,与李元霜的距离不过咫尺,她面向大门,声音平和,“前些日子,你同舅母说,会好好考虑这桩婚事,可如今看来,你怕是没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你年纪已经不小,王老爷愿意纳你,已经是看在你舅父的面子上……”
李元霜只觉得齿冷。她急剧地喘了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四肢却使不上劲。
是心理因素。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很健康,只是被三番两次的恐吓和诱骗吓坏了。毕竟在这世界上,没有出嫁的老姑娘就像一块肥肉,只有身边有狼,哪怕是血脉亲人,也会被激起贪婪的食欲。
终于,李元霜一路跌跌撞撞来到石桌边上。她极力抓住冰冷的桌面,勉强支撑着站起。
这不是张氏第一次来骚扰她。
选秀在即,她只怕自己撑不到入宫的时候,就要被耐心全失的舅父一家半绑半骗送到那个年事已高的王老爷府上,钱财也被舅父顺理成章地纳为己有。
张氏在门口始终得不到应答,心里憋着气。抬抬手吩咐下人撞门,她把汤婆子揣进怀里,“看那丫头还能犟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