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开春了。”
姚儿听见长公主如是说。
帘子掀起一角,寒风裹挟无孔不入的细雪,送进车厢。萧玉倚靠着车厢,一张信纸在她掌心攥,迟迟没有打开。
姚儿向窗户外面望去,银装素裹的天地静默无声,簌簌落雪和呼啸而过的寒风是唯一的响动。她觉得春天还很远,但观长公主的神色,又觉得他们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冬天太冷啦。”姚儿轻轻抽出那封信,放在小几上,在萧玉诧异的眼神中把暖手炉塞进她手心,认真地嘱咐道,“长公主的身子还未好全呢,受不得冻的。”
姚儿在宫中住了些年月,年纪不大,还是小姑娘心性。寻常宫女没有胆子从主子手里拿拿东西,遑论是宫中寄来的密信。
昏迷以来,萧玉见过了太多世事无常。父皇驾崩,兄长之间反目成仇、拔刀相向,密友被流放,生死难料。
她也不再在乎那些所谓的规矩。
“你姐姐她……”
忽而收声。
姚儿抬头,清澈的眼眸中略有不解,叫萧玉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
此话一出,姚儿着急忙慌,变了脸色,道:“殿下,蓉儿姐姐她怎么了?”
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历练原本已经让姚儿成长不少。然而一提起身在宫中的姐姐,姚儿就瞬间乱了阵脚,小姑娘的稚气又跑出来了。
“没什么。”萧玉面色如常,柔声安抚,“是好消息。玉蓉升官啦,等我们此行回去,姚儿一定会吓一跳的。”
不知为何,萧玉的话总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姚儿几乎是立刻就信了。彼时的她还不懂长公主眼底的慈悲,比久居佛山的那位先帝王更像是高台上的菩萨。
“升官?”姚儿被新奇的说法逗得大笑,“那可真是太好啦!”
她们离宫已经有一段时日,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姚儿也知道宫里不太平。她虽然不懂朝堂之上的剑拔弩张和弯弯绕绕,后宫里一下子多出来好多位新主子的事传到她耳朵里,她一瞬间也明白了。
她还记得那日在冷宫,初见三小姐时,她被满眼的珠翠晃了眼睛。落魄的贵人被撵进了冷宫里,不过一日就卸下钗环,她原本以为三小姐会哭泣、埋怨,打骂下人泄愤。
宫里的人都是这样,高低贵贱分明,一层一层地打压下去,也不能说谁错了。三小姐和长公主是一样的,心肠好,不欺负人。
萃华宫那位跋扈的娘娘冲进冷宫的那天,是姚儿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对她而言高不可攀的贵人。
分明同在冷宫里,姚儿只觉得她和这些人隔着一层永远戳不破的膜,他们并不处在同一个世界,她只好同姐姐一同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冷风清清楚楚地送来叱骂声。
又说了会儿旁的话,有一搭没一搭,车厢里不那么安静,絮絮地有话语声。萧玉又说:“明日就到涿州,之后怕是比现在还要艰苦。”
姚儿眨了眨眼睛,起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养在萧玉宫中的这些时日,吃好穿好,活也轻松,十来岁的小姑娘,脸颊上终于有了点肉。等到看懂了萧玉眼底的怜惜,她说不出话了,眼睛有点酸酸的。
在十几年前,没有贵人搀她一把的时候,她跪在雪地里。
姚儿露出笑脸:“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啊,殿下。不必担心我,说不定在涿州,我还能帮上您的忙呢。”
萧玉默了默,不忍面对她天真的笑容,轻轻道:“那就辛苦姚儿了。”
姚儿以为她说了这么些话,身子乏了,手脚麻利地找出毯子盖在萧玉身上,关切道:“长公主歇一歇吧,路还远着呢。”
—
宫里近些日子是真不太平。
年前还风头无双的萃华宫如今看上去还是极尽奢华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无端透露出萧索。扫雪的小宫女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然而只是一瞬,便恍然大悟了。
选秀过后,许嫔再也不是后宫中惟一的女主人。许是妃嫔多了,分薄了许嫔娘娘的宠爱,偌大的宫门一下子冷清不少。
娘娘心里头憋着火,前些日子发落了一个手脚不利索的小太监,吓得下人们噤若寒蝉,再也不见前些日子的欢快氛围了。
许菲菲靠在美人榻上,粉白的一张脸被温暖的炭火照得微红。她鬓发散乱,偏头问身边人:“陛下昨天夜里歇在何处?”
贴身宫女怯怯道:“回娘娘,陛下歇在了……婉嫔那儿。”
如今正是武相次女武艺馨得宠的日子,风光无限,比起之前千娇万宠的许嫔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以为娘娘会因此发怒,贴身宫女偷偷抬头,却发现许菲菲竟是笑着的。
“又是武家女。”
皆在情理之中。
贴身宫女心下惴惴不安,见那坐在许菲菲下首不发一言的女子挥了挥手,再瞧了一眼许菲菲,分明是默许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般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