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冷风刮到璋州,便被逐渐回暖的天气削减了几分威力。
璋州已经彻底成了起义军的地盘。新君即位,百废待兴,各地偏偏水旱灾害频发,疫病接踵而至,朝廷忙得焦头烂额,也因此成就了起义军的发展壮大。
忙碌之余,武容华也时刻担忧着尚在昏迷中的宋可唯。她单独为她开辟了院子,还派了人去照料,宋新云和萧烛又几乎时刻守在宋可唯身侧,武容华如此才算得上是放心。
辛辽下手那次,她看着浑身浴血的宋可唯,已经品尝过惊惶的滋味,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刚从外头回来,武容华直奔宋可唯房中,宋新云端着药碗,起身同她问好。
“平姝姐。”
武容华略一点头,再度摸过宋可唯的脉象。宋可唯的身体相较于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连那道狰狞的贯穿伤也在缓慢地愈合,可她却迟迟未醒,总是叫人担忧的。
蹲在一旁的宋新云眼巴巴地瞧着她,满眼紧张。
“三姐姐她什么时候才能醒?”
武容华将宋可唯的手腕放入被子里,端起药碗喂给她,动作仔细而小心。
“小唯的伤势已经大好,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原本早该醒的,只是之前她甚至亏空得太厉害,或许还需要再养一养。”
宋新云呐呐点头,难掩失望。
床榻另一侧,昔日的君王握住宋可唯的手,宛若白玉雕成的俊美面容笼在阴影里。
相处一段时日,萧烛心智受损的事情瞒不过武容华,然而萧烛尚且活着就已经足够叫人惊讶。
现如今君不君臣不臣,武容华对他就如同对待陌生人。就当她不是武家长女,萧烛也不是天下之主。
他的心智和记忆堪堪停留在十几岁。
武容华诊不出他心智受损的病因,只能开些调养身子的方子给他用着,也是怕还没等到宋可唯醒的那天,萧烛先没了。
喂完药,武容华用帕子给宋可唯擦嘴。她把药碗放在托盘里,看了眼全然心不在焉的萧烛,给宋新云递了眼色,两人一同出去了。
在屋檐下站定,武容华交代:“我明天要出去办一件事情,归期不定。虽然我会留下足够的人来照顾你们,但凡事都有万一。你要时时刻刻守在你姐姐身边,千万不要让她有一点闪失。”
即便是武容华不说,宋新云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好堂姐。
他从武容华的语气中听到了凝重,十五的少年意识到身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不由地正色道:“我明白,平姝姐。”
迷迷糊糊的,宋可唯依稀有些意识。她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睁开眼睛把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阻止许菲菲彻底掌控这个世界,带着萧烛到佛山去。
她有很多的事情要做,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刻。
沉重的眼皮分毫不动,她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呼唤着系统,这些呼唤声却恍若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回应。
偶尔她其实能够听到滋滋的电流声,黑暗中凭空出现莹蓝色的光团,顷刻又消失。数据流冲撞着将她隔绝的墙壁,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松动。
五感中最先苏醒的是触觉。
冰凉的水珠滴落在皮肤表面,僵冷的手被温热的体温包裹。
月朗星稀,寂静无声,只有如水的月光越过窗棂,朦胧洒落。
宋可唯看着床边的人,恍惚看到晶莹的泪。
只有懵懂的、心智不全的少年萧烛会留下眼泪来,宋可唯冷静地想,萧烛又变回去了,那个她看不透的“反派”仅仅存在了一息。
恐惧扼住了她,以至于宋可唯没能抓紧机会。她意识到萧烛恢复正常是个天赐良机的时刻也太晚,如果好好利用,她本来能够搞清楚他和萧瑜之间发生的那些龃龉,弄明白他和宋家的交易和约定。
可惜机会这种东西,错过了就不会再来。
宋可唯活动手指,指尖用力的时候会牵扯到伤口,她不动声色地咽下一瞬间疼痛带来痛呼,干脆躺平了,安慰自己躺着也挺好。
夜色正浓,合该安枕。
她问萧烛:“为什么哭?”
他悲伤的神色尚未敛去,腮边挂着半干的泪痕,半晌答话:“就在刚才,你没有心跳了。”
宋可唯受伤之后,萧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固执地守在她身旁。在仅有的记忆中他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认识的人太少,可在他眼前流逝的那些生命却那么多。
或许是这个晚上太安静温柔,从死神手下再度逃脱的感觉让人心绪浮动,宋可唯看着这样的萧烛,罕见地缓和了神色。
“我活的好好的。”她半开玩笑地说,“我应当睡了很久吧?太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偶尔贪睡些,差点吓到你。”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都是不平等的。
她从前俯视着他。因为他心智不全,脆弱需要保护。
萧烛恢复正常时,宋可唯又觉得恐惧。
这样的交流倒是少见。
“真的……把我吓坏了。”萧烛喃喃。
他做了一个出乎宋可唯意料的举动,将精致柔软的面孔贴在她的掌心。孩子气的依恋姿态。
五指陷入柔软的面颊中,宋可唯起先并不适应,笨拙生疏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就像给小动物顺毛那样。萧烛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疲惫地红血丝,宋可唯轻轻覆盖住他的双眼:“我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