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有专人照看，大片大片的红在白中肆意燃烧，遒劲的枝干在冬日彰显其生机，红梅上缀着雪花，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望着傲雪寒梅，李昭悫因梦境焦躁不安的心变得平静起来。
突然，她听见身后远远就传来一阵犬吠声，还有狗爪踩在雪地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昭悫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她转过身，紧紧抓着迎霜的手臂，躲在迎霜身侧。
宫中谁人不知韶平县主最怕犬。圣人特意交代，韶平县主入宫时要走过的路上都不得出现狗。狗坊的狗要严加看管，不得放出。
李棣月牵着波斯犬，身后跟着好些婢子，朝李昭悫笑吟吟地走来。
“阿姊，怎么这样看着我？你瞧，这是我特意从狗坊带来的波斯犬，”李棣月晃了晃牵绳，示意波斯犬往前走了几步，“若是婢子挡在那，阿姊就没办法仔细看看这波斯犬了。看那雪白锋利的牙，定是狩猎时的好手。来人呐，将那两个婢子带走。”
李昭悫对李棣月呵斥道：“你也知道你唤我阿姊？我的婢子也是你能随意使唤的？赶紧把那狗拉走，我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李棣月只是歪头，故作天真道：“好像不行呢。要不你让你的婢子来决定？”
迎霜和山蕊听后，“噗”的一声，直直地跪了下来，不停地求饶道：“求求县主放过奴吧。”
李昭悫抓着迎霜手臂的手一下落空。她的脸像被别人打了一样火辣辣的。但是硬黄纸上写着迎霜和山蕊背主，她今日特意试探竟成了真。一种诡异、不合时宜的快乐自心中升起，冲淡了她些许的恐惧。
李棣月见状大笑起来：“好啊，你们站在我身侧就放过你们。”
不用李棣月的婢子来拉，迎霜和山蕊自己就站起来走到了她的仆从身后。李昭悫没了迎霜的遮挡，和波斯犬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别......别过来，快走开！”李昭悫不自觉地向后退，绣鞋与雪地发出摩擦声。而她换来的却是李棣月的步步紧逼。
最后李昭悫不得不撒开腿，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
朱红的宫墙从李昭悫眼前不断掠过，她渐渐地跑到了皇城偏僻处。而身后女童天真无邪的笑声与恶犬的狂吠声混杂在一起，形成诡异的画卷。
“阿姊，你快跑啊！再不跑它就要咬到你了。”李棣月一边牵着进贡的波斯犬，一边跟着它跑。令它追着李昭悫，每每在将要咬到李昭悫时，又拉紧牵绳。
波斯犬咧着锋利的牙齿，喉咙间传出咕噜噜的声音，这是狙杀猎物的前兆。若是被波斯犬要是一口，腿上大半的肉都要没了。
李昭悫不停地向前奔跑着，裙摆猎猎作响，扎好的墨发也几欲散落。眼底漫着大片的恐惧，双腿直打颤，也不能停下。雪天地滑，她不敢跑得太快，要是摔倒就完了。明明是青天白日，她却觉得这宫里如死亡般的寂静。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李昭悫将要跑到宫墙尽头时，她脚底一滑，摔倒在地。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李棣月踩住脚踝，又摔了回去。
李棣月将狗绳交给追来的婢子，俯视李昭悫道：“呵，你不是说宫里不是我为所欲为的地方吗？你现在看看是不是？”
说完李棣月向后挥了挥手，示意婢子上前按住李昭悫。她伸手将李昭悫身上佩着的玉佩扯下。那是李昭悫外祖留给李昭悫的唯一一件遗物，对李昭悫来说意义非凡，她向来不离身。
李昭悫扭过身去，伸直手臂想要抢回去。而李棣月一侧身就轻易闪了过去。她似乎还觉得不过瘾，一脚踹在李昭悫的小腹上。李昭悫面色痛苦，捂着小腹又一次倒在了雪地上。
李棣月得意地笑着：“不要以为你有阿翁的宠爱就能目空一切，高高在上。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那狐裘也是，现在这玉佩也是。”
忽然，她又做出潸然欲泣的样子：“你瞧我都说了什么浑话。阿姊，我错了，我这就给回你。”说完，她伸出手，玉佩摊在她的手心，往前递了递。
李昭悫不想再想她又在耍什么把戏。她只想拿回外祖留给她的玉佩。
就当她的手即将触到玉佩时，李棣月将手一翻，玉佩落在地上发出玎玲声，摔得四分五裂。李棣月故作惊讶道：“哎呀，阿姊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可惜啊。”
李昭悫看着地上的玉佩，双手死死抠住地面，不住地发抖，很快指尖被砖缝的小碎石磨破了皮，可她感受不到一丝的疼。
李棣月站起身嗤笑道：“你啊，和你阿娘一样只懂忍。在阿婆和我阿娘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讲。”
李昭悫再也无法忍受李棣月羞辱她的母族，猛地向李棣月扑去，紧紧掐住她的脖子。李棣月的婢子们见状赶忙上前拉开两人，将李昭悫擒住，压倒跪在地上。
缓过来的李棣月捡起一块碎片扔向了她的额头。李昭悫雪白的肌肤被划破，额头上的血很快流了下来。李棣月对自己的“杰作”满意后，哼了一声，扬长而去。婢子将李昭悫松开。李昭悫脱力后，瘫坐在地上，望着碎玉的方向失神。
李昭悫连头上的血迹都不擦拭，向碎玉处爬去，疯了一般的拼凑玉佩。血滴顺着脸颊掉落，和雪，和美玉混在一起。她拼了很久很久，终于，她似乎明白了自己再也拼不回那无瑕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将混着血的碎片放入香囊。李昭悫小心翼翼地将混着血的碎片放入香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都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这是外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李昭悫抬起冰冷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站起身，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偶有遇见宫人，他们也用着或诧异或悲悯的眼神看着她。甚至连拦她的人也没。如今的她就像有今日没明日的疯子，只要她不在皇宫中心晃悠，谁又稀得搭理。
随便去哪都好，她不想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被阿耶阿娘心疼地抱入怀中，而她们一家却对秦王府无可奈何的场景。
十五叔曾叫她不要轻信他人。她如今才明白自己被李棣月欺辱的原因，不是轻信他人，而是无能和懦弱。
李昭悫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她想要告诉十五叔。她加快脚步，走向李祁的住处。就在她将要行至门前时，却又止住了步伐。
十五叔是阿翁最不在意的皇子。他的养母也是前朝公主阴氏，整日待在自己宫中以保全自身。和他说了又有什么用，为什么要让大家都痛苦。
李昭悫想到这里，又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李昭悫找了个角落，倚靠着宫墙，慢慢滑落跌倒坐地。她将头埋在臂弯里，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战。
“给，擦擦吧。”李昭悫头顶传来一道温柔低沉的声音。
李昭悫蓦地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绣着忍冬纹的干净帕子。李昭悫因失血的缘故，视物有些模糊，不由得眯眼，细细打量起帕子的主人。他生了双极美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肤色竟比女子还要白皙，清秀温润。加上他今日穿着月白色的圆领袍衫，像高冷孤寂的月，遥不可及。
是傅云启......梦中的他更沉稳阴郁，而如今的他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见李昭悫没有反应，他微微俯身，又将帕子往前递了些，一举一动，矜贵从容。
矜贵？她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词去形容他人？她是当今圣人最疼爱的孙女，自幼由圣人亲自教导。她自己的身份不够尊贵吗？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