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院离大门不远,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的人声,宿客言笑晏晏,却没有她能信任的人。
许元姜分外无助,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此离杳无音信,失踪半个月有余,祖母,父亲……他们会不会坚持找她呢,她甚至不敢去想。
正难过着,外面忽然噤声,竟连婆子也没了动静,许元姜神魂回笼。她方才想得入神,忽略了外面的牵马声和马蹄走动声,现在突然后怕起来。
时下夜色极静,皂靴一步步踩过地面,一人不请自来,步履沉穆向前。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许元姜汗毛战栗,黍米点点,一颗心半悬不落,直到门壁上传来撑响,一角藏青地的衣袍率先闯入眼中,许元姜惊得抬起头来,瞬间撞入一双忽明忽暗的瞳眸。
值此深宵,他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周身品相无不昭示其处境优渥,无须刻意品酌,只一眼便是显贵观感。
男人双眸将她牢牢锁住,许元姜倍感窒息,恐惧兜头罩面地扑来。
梁觐掀开车帘,低头的刹那,恰好与她四目相对,他促狭地笑了笑,女孩已经换过衣裳,与初见时相比,形容略显狼狈。
望进这样一双剪水眸里,他几乎可以想象,若日后她与他熟稔,该会是何等宜娇宜嗔的模样,思及此处,梁觐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
许元姜被盯得心惊,往后一缩避开眼,而这一切在他眼里更显怯懦,梁觐于心不忍,放轻声音,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放心,不必害怕,我自是会待你好。”
“等我。”
梁觐探身出来,面容转向冷肃,命令道:“将人务必看好,毫发无损地送入宅中。”
垂首一旁的曹嬷十分惊讶,世子天潢贵胄,竟然如此放低身段哄人,知他对小娘子极是看重,此刻更不敢懈怠,只管极力担保。
梁觐快步离开,月光照在袍缘,黑劲的云雷纹隐隐浮动。
自从离开青州,朝廷又派下几位阁臣,如今正歇在郡邸,不日就要协助他监看下一路钞关,他非急色之徒,虽然对皇储之位势在必得,但不允许中间发生任何变故。
身边多了几双眼睛,自然不能行差踏错。
几位阁臣有意动身,好尽快前往下一地,他虽并无不可,只是每每想到要和一群老臣同住多日,他就心口发堵。
如今再次见到她,梁觐心情极是畅快,恨不得宵衣旰食将公事办完,尽快回京城复命,待此间事了,将她安置下来日夜温存才好。
又过了几日,在前往京畿私宅的路上,马车明显慢了下来。
时辰已至傍晚,一行人留在了附近的驿馆歇息。王府出来的人,身上不缺银钱,曹嬷却珍馐酒馔各不敢点,只向伙计要了一盆烧脚汤泡脚解乏。
自打从郡邸出来以后,许元姜一路上都闷头不语,也不违逆他们,曹嬷权当她见过世子姿容,怎么也都想明白了,虽说现在人闷了一些,但只要日后哄一哄便好。
所谓金钿华钗送一送,不怕美人不活泼,正是这个道理。
曹嬷留在堂下泡脚,让几个侍卫带人上楼,将许元姜守在卧房里看好。
一路上投宿惯是如此,只要许元姜显露出安歇的意思,侍卫们都会退出去守在门外,将一道门守得严丝合缝,可是今晚许元姜却一点睡意也无。
听见阖门声,她悄摸着睁眼爬起来,兀自怔了一会儿,眼泪扑簌落下。
她对着窗外默然片刻,然后手脚安静地,将角落的花瓶抱到窗台,推开窗牖,确认下面没人,再回头比对一眼,忽然伸手将花瓶推了下去,整个人翻身缩进床底。
“哐啷”一声巨响,门外的侍卫率先冲进来,看见窗扇大开,第一个念头就是女孩“寻死” ,吓得纷纷跑去张看。
本来这根本说不通,因为□□落地的声音与它完全不符,但人就是这样,一旦遇上变故,注意力还是会不自觉地往事故地聚焦,而理智在那一瞬间,根本没来得及出现在意识里。
等他们反应过来,许元姜只留下个逃蹿的背影。
几个侍卫瞳孔狠狠一震,拼命冲下去捉人,然而驿馆里有其他客人落脚,行动多有不便,如今主子谨小慎微,他们担心多添事端,所以全程不敢大声,一边拿人,一边派人去通知曹嬷。
“想逃?那可由不得她!”
铜盆“哐当”一声反扣在地上,曹嬷气急了眼,连烧脚汤都被她踩翻,她趿着湿鞋追了出去,对看守不力又放不开手脚的侍卫厉声呵斥:“王府要的人,谁敢阻拦,只管放手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