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来,注视他,任他的音容慢慢隽永,她偏头一笑,两汪热泪浅浅地蓄在眼窝里将落未落。
“大表哥,我好羡慕啊。”
“日后哪个女子能嫁给你,不知该有多么荣幸。”
似乎过了很久,时间在无声中悄然流淌,在他迟迟到来的声音里,隐忍的泪珠终于放肆砸落,然而眼前很快一黑,他抬袖遮住了她的双眼,令她眼泪慢慢止住。
“若真如此。”
“那她估计会很辛苦吧。”
作势去拦人的方管事等人,不巧并没有找到许元姜,而是刚好撞见站在杨榭外的男子。
方渡是从晋地被提携过来的管事,再是叹息表姑娘的遭遇,却也拎得清孰轻孰重,心知这位就是常山王世子,便提步迎过去招待,将人请到男客所在的正堂。
梁觐此刻身边带着亲随,看到来人,貌似笑了一下,意味难作深究。见到了要见的人,便没有再留的意欲,更无闲情陪一群大老爷们喝茶,何况是听他们奉承,男人语气从善如流,婉拒了方渡的邀请,高行阔步离开简府。
月上枯梢头。
许元姜彻夜难眠。
因为心有余悸,夜里睡觉的时候,许元姜抱着被褥回到了通铺,四周的呼吸声渐渐绵长,沉重的眼皮终于遭不住疲累,困意吞没的下一刻,重重阖上。
梦中她依然提着裙摆,朝杨榭轩台的长身奔去。那人一袭古鼎灰裳,随她一声亲昵呼唤,硬朗的下颌线稍稍转露过来,眼眸轻抬,压制着的暗潮汹涌沉浮。
梁觐!
她大惊失色,慌忙向两边张望,然而,本该就在这里的简高澄却并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她向后跌出几步作势要逃,忽被人钳住手一把拉到了胸前。
一如马车上初见的时候,男人的眉眼极力柔和,垂眸看人的时候,眼底的宠溺不减反增,但这并不妨碍出口的话让她的心凉下半截。
“你啊,好能藏。”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男人强行拉出简府,无论她如何求救,过往宾客皆屈于他的身份不予理睬,寒意浸在齿缝中没入肺腑,她的一颗心凉下半截,心死之际,忽然看见一人匆匆近前,许元姜不顾一切地欣喜呼喊。
“大表哥——”
“澄表哥——”
“大表哥救我!”
经过他们的时候,男子闻声停了下来,目光在她被攥住的手腕上轻轻一点,颇感无奈道,“抱歉啊,表姑娘,我走不开啊。”
走不开啊。
此话一落,他快步离去,和身后跟着的方管事一齐远远消失在她视野之中。
永远。
此去经年,京畿的芙蓉花开了又败,宦海沉浮,物是人非,在承受一次次的强行攫取后,许元姜无力抵抗,终是在看得清定局的命运里认命服软,成了他豢养在私宅里的禁脔。
一个不为人知的外室。
因为见不得光,京畿的私宅被安置在了一座庄子之内,宅院闲庭静扫,空阒无声的室内,独自坐案描摹,便是她单调与怔忡交杂的生活中最安心的时刻。
屋外灯笼晃动,打下一圈又一圈昏黄的灯晕,只是被一道脚步踏过,踩乱它完整的晕环,惊起旖旎涟漪。
“你怎么……又来了。”
许元姜呼吸一紧,后知后觉问错了话,不自觉紧绷的身子艰难平静下来。这本就是他的地盘,来或不来全在男人一念之间,她没有资格摆出任何意见,哪怕些微拒绝,她用力地闭了闭眸,垂眼躲避他的目光,一只手悄悄地触碰到桌脚边的铜屉。
梁觐褪下外衣,慢慢走来拥她入怀,女子见到他那一瞬间的天然反应,似勾了他的瘾,任他怎么都欣赏不够,“囡囡娇软可爱,我惦记不得?”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她视线未动,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却将她躲藏的手腕扣了下去,掌心的物什随即掉落。
了肚贴,内覆麝香,贴于肚脐,房事后可休。
她终是无力地松软下去。
梁觐伏下腰杆,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鼻尖,蹭过她唇瓣,裂帛声后衣前一凉,拦在她腰下的小臂忽然向上一撑,许元姜被迫挺起腰肢,惊呼一声失力向后仰去,由此,前襟处更便于人采撷——
心脏剧烈搏动,许元姜一个猛子坐了起来,把对面的人吓了一跳,站在她床前的绵桃身上还穿着亵衣,手中捏着一角滑落的被子,尽量平静地道,“它、刚刚掉下去了,我帮你……”
许元姜愣愣地坐着未动,盯着被子半晌出神,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将绵桃看得刹那慌神,急忙过来拽住她手臂,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傻事?梦魇了是不是?”
“听你在梦里叫了一句程表哥,你别这样啊,你程家表哥也会心疼的,咱还年轻,签的又不是死契,若干得好,有的是机会回去配人的,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呢?”绵桃胡乱安慰道。
许元姜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情,她没有想不开,只是突然觉得没脸,竟然没羞没臊做这种梦。
得知梦中喊出了“澄表哥”,见绵桃没有别的反应,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幸亏没喊全名,不然险些把人出卖了,她轻轻道声谢谢,等绵桃安稳睡去,便重新躺了下去。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通铺前,斗室之内,谪降一地银辉,如他玉面神容,浮现在她眼前。
困顿之余,荒唐过后,杂乱的思绪渐被理清。
常山王世子既然能行掳掠之事,手段恐怕无所不用其极,若等他如愿坐稳储君之位,哪天闲时又想起她来,那时她就算回了青州,只怕也没人保得了她。
所以她得嫁出去,嫁个护得了自己的人,而她唯独想得到简高澄的庇佑。
想到这里,许元姜忍不住心虚,自己分明是对他心生渴慕,其实所谓寻求庇佑,也只是给自己诌了个名正言顺黏着他的理由罢了。
然而离回青州所剩时日不多了,许元姜心里一横,他又没有明确拒绝她,她就装作看不懂,那就放肆搏他一回,争取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