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归看着老祖厌恶傩戏里自己的形象还满嘴不在乎的样子，觉得有些幼稚且好笑，不小心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什么，”钟归被符九方用红线送下了房顶，压下了上翘的嘴角，问道：“师祖，那玉清子祖师的真容是什么样的？”
符九方望着已经完全黑下的天空，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他啊，矮小、纤细、懦弱、自卑，但是嘛，人品还不错。”
钟归对老祖最后的评价十分惊奇，这些天的同行，他很明白符九方是个十分自大且嘴毒的人，说出的话语大部分都是讽刺夹杂着讥笑的，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徒弟们都在符九方嘴里一文不值，而且要知道，沈青玉在当时还是她的死敌，按理说符九方更不应该给予对方好的评价。
看见钟归疑惑的眼神，符九方只是淡淡道：“也没什么，他曾经帮过我一个忙而已。”
看来两位老祖不像传言中的那么不共戴天，钟归思忖道。
钟归与符九方沿着路转了几圈，城里大部分人都去看傩戏了，此时路上没几个人，连买吃食玩意儿的小摊都没见着影。
两人逛着逛着，竟然又回到了舞傩戏的那条街。
钟归看着不远处的人群，道：“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傩戏？”
符九方瞟了一眼：“看什么看，看一群正义之士来打我自己？”
钟归很识相地不说话了，两人转身没走几步，就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然后就是乱糟糟的呼喊，钟归侧耳听了听，听见几人在喊：“死人了！”
“快找大夫。”
“鬼美人！那鬼美人又来了！”
“怎么回事？”被钟归拦住的少年睁大眼睛，哆哆嗦嗦地说：“是鬼美人，这邪物又来杀人了！”。
在钟归的细问之下，两人才渐渐揭开事件的全貌：当时傩戏正演到皇帝在朝堂上赐剑，令沈青玉梁红缨两人前去御敌的情节。
谁知，演着演着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群赤色蝴蝶，将饰演皇帝的那人团团围住，近几日鬼美人杀人的事件传的沸沸扬扬，此人心下惊慌，便举起剑来挥舞砍动，想要驱散蝴蝶，却不小心正巧砍中了离他最近的“沈青玉”和“梁红缨”两人。
两人奄奄一息，鲜血弥漫。
符九方环视片刻，问：“鬼美人在哪里？”
年轻人挠头道：“说来也奇怪，这次鬼美人没有吃人，在空中呆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钟归挤过混乱的人群，看了眼躺在地上不动的两人，血液从身躯里流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
死透了。
钟归又捏决开了阴阳眼，空气中果然干干净净，没有了鬼美人怨气的丁点影子。
以防万一，钟归甩了几张符，站在不远处为两人念了往生咒。往回走时，看见符九方坐在台阶上笑，看着来来往往慌忙逃窜的人们就像看傻瓜一般。
她在笑什么？钟归的胸腔腾地如塞了块棉花般苦闷，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无情？是你的本性，还是化鬼磋磨了你的情感？
钟归想起了共情中的记忆，那时的符九方虽然嚣张跋扈，但还是有情感有同情怜惜的，起码她对自己的徒弟宠爱有加。想着，钟归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果然共情是有副作用的，这些天自己与符九方沟通越来越自然流畅，就像自己与她共同生活在一起很多时日一般，自己也越来越能共情对方，下意识的忽略对方的十恶不赦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以至于现在自己竟然期望老祖能同情一下死去的人。
果然你与传闻中的那般一样无情。
钟归心中积了些怒气，在面上显现出来，他抿着嘴走过去，诘问道：“你在笑什么？”
符九方还在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道：“你不觉得很搞笑吗？‘皇帝’杀死了‘沈青玉’和‘梁红缨’，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音色是连钟归都没有想到的冰凉与冷硬：“别人死了有什么好笑的？！你不是说要复活死去之人吗？你不是要打造个没有死亡的世界吗？这就是你的做法？！”
钟归说完心下一惊，自己何时如此冲动不计后果过？竟然敢这样跟老祖说话！
符九方的笑声停止了，她嘴角下拉，眼底暗色翻涌：“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偷偷与我共情？！”
钟归心下一惊，此人的心思缜密，决不像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般大大咧咧！自己只是说漏了一点就被她猜到答案，不可为不惊悚。
“你想利用共情抓住我的把柄和弱点？”符九方的音色毫无起伏。
又说对了。
钟归没说话，紧紧握着双手，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自己面对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脸颊触到一片冰凉，原来是符九方走到自己跟前，伸出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符九方比钟归高了些，钟归不得不仰头看着她，他被迫看着她的眼，或许是死前沾了血的缘故，符九方的瞳仁呈现出粉红的色泽，混沌无光，仿佛任何事物都不能在其上停留，任何人都不能在其上倒映出阴影。
此时的符九方比他见过的任何恶鬼都要令人胆战心惊。
钟归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杂乱无章，发出了类似濒死的绝望的声音来。
他太害怕了，每天都在惴惴不安，与传说中的十恶不赦的十心老祖在一起，唯一能救自己的国师不可信任，亦无交好的宗门长老相助，生命被别人拿捏，他甚至连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了。
太弱了，对方一直手指都能捏死他。
钟归看着眼前的恶鬼张开嘴唇，说了什么。
符九方收起表情，道：“其实你不用如此费心去偷偷摸摸，你想知道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经历被人不信任的事情，符九方首先惊怒无比，但想通之后反应过来，气势和声音便变得缓和软化了许多。
然而钟归耳朵嗡鸣，并没有听见对方的话语，从刚才开始他的耳朵就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轰鸣声，他看着对方的嘴开开合合，脑中嗡鸣一声，霎时间天旋地转。
符九方正等着钟归回应，就见面前人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身体委顿于地。
符九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