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正是春和景明。
昨夜一场牛毛细雨,如意镇的柳树率先抽出了嫩芽。
小镇上的人一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今日纷纷停了工,一大早就围在“秀娘医馆”门前。
“我就说秀娘不是一般人家,那作派,那身段,一定是个官太太,这不当官的相公今日来接人了。”头戴花巾的瘦高妇女一边舞着手,一边兴奋的说道。
众人附和着瘦高妇女,连连点头。
“我看不一定,要是真有情,也不会等到秀娘去世好几年后才来接!”穿着象牙白小袄的妇女反驳道,头发用桂花油梳的溜光水滑。
瘦高妇女双手插腰,冲着穿象牙白小袄的妇女喊道:“我说老刘家的,往日里你就与秀娘不对付,如今秀娘走了三年,只剩下南枝丫头孤苦伶仃,这丫头有福,盼来了亲爹,还是个大官,你可不要在这说些风凉话!”
“是啊,刘嫂你不该这么说话!”
“是啊!”
众人又纷纷应和着瘦高妇女,老刘家的见讨不到好,转头朝家里走去。
“这南枝丫头命里有福,我早看出来了!”拄着拐杖的老汉跟身边人炫耀道。
“郑爷也来了!先前我可听说,是您说南枝丫头命里有煞,专克身边人,您今天离这么近,不怕被克?”庄稼汉模样的男子调侃道。
“唉,先前喝了酒,说的不准,不准!”郑爷笑呵呵的跟大家解释道。
众人见他如此,乐得哈哈大笑!
外面的吵嚷被木板门隔开,药铺前几日就歇了业,柜台上的物件都被收了起来。
昏暗的大厅里坐着一位身着暗绿色对襟坎肩的嬷嬷,身边站了两个小丫鬟,一个穿紫,一个穿青,这便是来接秀娘母女的人。
再往前走,是医馆的里卧,虽简陋了些,倒也整洁。
身穿水青色小袄的梁南枝跪在地上,桌上是秀娘的牌位:“娘,今日父亲来接我了,他是咱们清河郡的大官,以后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说罢,拜了三拜,将秀娘的牌位一并收进包袱。
水青色小袄还是秀娘在世时为她添置的,现下已经洗的发白,可这件小袄确是她最好的衣裳了。
梁南枝来到大厅,环顾一周,即将离开熟悉的地方,不免杏眼泪光点点,楚楚可怜。
嬷嬷见她出来,连忙走上前去,道:“哎哟,我的大小姐,哭什么,奴家是来接您享福的,往后您想回来看看,随时都可以!”
梁南枝点头谢道:“有劳胡嬷嬷了。”
医馆的木板门“枝呀”一声打开,胡嬷嬷搀了梁南枝走出来。
门前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梁南枝身上。
“出来了,出来了!”
“南枝,你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你可不能把李三嫂我给忘了!”瘦高妇女第一个冲到梁南枝面前,拉起她的手说道。
梁南枝还没来得及跟李三嫂说上话,就又被旁人拽了去。
“小时候你最喜欢跟我一起玩,南枝,你走了我会想你的!”名叫燕儿的女孩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而燕儿身后穿着玫红长衫的刘思思,瞧着她俩这一番情景,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今日全镇上下,梁南枝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来为她送行,在官家小姐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坐上马车,梁南枝探出半个身子朝着乡亲们挥手道别,她这才瞧见路旁的大柳树后面,站着一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穿着褐色锦服,默默注视着马车的方向。
梁南枝冲着少年挥了挥手,刘思思也望了过去:“季哥哥!”
刘思思穿过人群跑到季云平身边:“季哥哥,你也来看热闹啊?”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与刚刚讥笑燕儿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季云平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去。
刘思思见季云平不搭理她,气得直跺脚。
这边送行的队伍,行至镇子外一公里处,才停下,纷纷往家赶去。
刘思思回到家,将茶杯重重掷在桌上。
方才在街上与李三嫂起争执的穿象牙白小袄的刘嫂从里屋出来。
“死丫头,你跑哪去了,也不跟老娘说一声!”
“娘,不公平,怎么梁南枝突然就成官小姐了?季哥哥今日还去送她!”刘思思愤愤不平的说道。
“好了,我的祖宗,梁南枝那个小妖精走了更好,往后你多去季云平跟前献献殷勤,男人最吃温柔这一套,嫁进季府的肯定是我闺女!”
“娘!”刚刚还一脸凶相的刘思思,被刘嫂一番话羞红了脸。
一直到黄昏,梁南枝才坐着马车,来到赵府,面前的朱门大开,庭院中铺就着大理石,连廊上时不时有下人经过。
梁南枝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再瞧瞧自己洗的发白的衣裳,与这府邸格格不入。
梁南枝在大堂等了半驻香的时间,终于等来了赵夫人,也就是她的继母。
赵夫人身穿胭脂色缎面长衫,米色绣夹裙,头上别了榴花红的珠花。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当家主母的派头十足。
梁南枝瞧见来人,连忙站起身,颔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