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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最初谈秋意是详装睡着,将话题停在这半真半假又溢满情窦初开少女心事上。未曾想,她自己竟是抵挡不住困意,嗅着车内的冷香睡了过去。
两个时辰之前她还同长荣帝撒了个小谎,言近日常做噩梦一事。谁知这在马车上的一寐,竟是当真入梦了。
梦的开头总是模糊不清的,等好不容易清晰些,却......
再次看见银装素裹凉榆关,谈秋意仍旧难掩悲凉恨意。虽说她已重生,然……发生过的永远为真,假不了。
谈家兵由她一手发展起来,谈徊留给她的仅剩五部,粗略估算只不过一万余人,经她招兵买马并亲力亲为练兵后,十年间壮大为五万之多。与之相比,荆国其他的将军所统帅的便有些不够看了,倒也难怪长荣帝会起猜忌之心。
苍空阴霾密布,雪色披被之上隐隐漏出无数玄色甲衣,其附近是大片红粉素霜。谈秋意忽的不知该如何走路了,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心境顷刻间崩塌。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厚雪上,向那望不到边际的斑驳色彩走去。
近了……于是她也瞧得更清楚了些。
刀光剑影、号角鸣声犹在,震耳欲聋;军士裹着残衣封存在最纯洁的白色中,停留在垂死挣扎地动作间,像是为不小心弄脏了那抹纯白而陷入无穷无尽地忏悔之中。
额角眉心倏而剧烈作痛起来,渐渐蔓延到整个大脑。谈秋意忍不住闷哼出声,皓齿死命咬着下唇,闭上的双眸尾处缓缓淌出两行清泪。她一时不知是头部更痛,还是心脏发紧到几乎窒息。
膝下一软,谈秋意直直地跪了下去,同她的军士们一同忏悔。睁开被泪濡湿的眸子,里面赫然一片血红。
世界旋转,梦境急速变换。怔然间她发现自己成了素雪里的归客,仰躺在绒绒之被中,唯有一双瞧不清了的双眼在默默偷窥的灰色苍穹,两道血泪缓缓划过破损眼角,归入纯白。
就好似,好似所谓重生不过都是假,唯有这一刻才是她的归宿,是她最失败最惨烈的结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亘古不变的道理她怎么会自我欺骗起来。
可惜,就连这最后的景象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
她好像要看不见了……
忽而,一阵有若天籁清脆之音从远处传来,呤铛作响。这声音由远及近,悠远清扬,成为这雪界第二种赤纯。泠泠撞击声像是化成招魂铃,来这凉榆关一引故人归。
怎奈何声至耳边,世界彻底沦为深渊,五感散尽神魂不许归。
……
腰处有温热传来,双腿更是悬了空,早在被人抱起之时,谈秋意便转醒过来。她一个练家子,毫无防备之心昏睡过去便也罢了,倘若如此大的动静还叫不醒她,那她大抵便是废了。
极致到刻骨铭心的痛恨,难免残留良多,叫她神念俱伤。谈秋意倚在那人清冽的怀中,如沉寂在这元宵月夜的枯木,面庞白的毫无血色,无悲无喜到像是庙堂中捏就的泥人。
“谈姑娘已醒,便请下来吧,谈府已经到了。”
温凉怀抱骤然消失,谈秋意瞧着那安绛王荀诩同她瞬间拉开数尺距离,向她解释道:“本王唤过许久谈姑娘都不见醒,侍卫身份低贱不敢触碰,故本王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无碍,多谢王爷相送。”
谈秋意详装没睡醒,迷迷瞪瞪环顾了四下。荀诩还真是直接将她送至了门口石狮处,离那滞停的马车有好些距离。枣骝马堪堪停在了官道上,兴许是为了图个方便。
那荀诩长发如墨散落在背后,身形清瘦,容颜若画,但他眼中的淡然与置身之外忽然就叫谈秋意不喜了起来。
他越是不近女色,她就越想让他失了分寸。谈秋意低下头,掩埋住眼中明明灭灭浮现的血色。再次抬头时,她缓缓朝荀诩走近几步,朝他粲然一笑,伸手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荀诩猝不及防被她扯近,后背猛地撞上了硕大的石狮子,叫他呼吸一滞。
谈秋意精致明艳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只是眼神似乎还有着迷蒙。她用修长纤细的手指摩挲这人淡色唇瓣,兀得仰头而去。
荀诩反应迅速地躲了过去,叫谈秋意的唇险险落在了自己侧脸之上。
一吻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