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饼很快上来,绿色的葱花散在汤面上,让人食欲大开,袁朱本就有些饿了,顾不得霍昭先开动了,吃了半碗,见霍昭没怎么动,只是一直盯着她看,她以为霍昭嫌弃食物粗陋,“殿……”
刚开囗便被霍昭打断,“朱朱,这个地方,你确定要如此唤我。”
袁朱看了看四周,隔着两三桌,稀稀疏疏坐着三五客人,为了不惊扰店家,东宫的护卫侍女在远处守侯。
“唤我云初,朱朱,就像那晚一样。”霍昭柔声哄道。
袁朱的脸“轰”地一下红了。这个男人,真是厚脸皮。
袁朱担心他再说些让她吃不消的话,便乖乖叫了他一声“云初”。
霍昭很是满意。
袁朱突然想起方才问题,“云初,你是不是吃不惯这里的食物。”
霍昭拿起筷子,挑起面饼,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下咽。
“我在漠北与匈奴交战时,一次遇伏,被困十日,粮食断绝,连虫草都曾吃过。”
“你还有这样的经历?”袁朱恍然大悟,“难怪你用餐极简。”
天子、诸侯的餐具和食用数量是有等级定数的。一般而言,上公食四十品,侯伯三十二品,子男二十四品,士用八品。
而霍昭虽爱美服,对菜品的要求并不高,除去正式宴饮外,私下用餐食不过几样,虽然菜品精致,但比起其他贵族,已极为简省,而且他几乎每次都会吃完,不会浪费。
霍昭慢条丝理的吃完汤面,然后看着袁朱,认真的问道:“朱朱,我一直觉得你对我似有芥蒂,为什么?”
袁朱先是一愣,复又一笑,一时忘掉霍昭让她直呼其名的要求,“殿下何出此言,我与殿下之前并不相识,岂会对殿下不满?”
霍昭叹息一笑。
袁朱紧握筷子,心中惴惴。
“朱朱,成安君夫妇只是你的养父母,你的亲生父母又是谁呢?”
“不记得了。”袁朱语气僵硬。
“也是,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也情有可原。”霍昭说话时,语速仍是和缓的,“朱朱,你的生父叫朱怀义,是你养父好友,神威元年通过五经科考,进入廷尉府,成了廷尉府中的一员百石小吏,而你的生母则是你养母的表妹。神威五年,你的生父生母因废太子一案受到牵连,双双身亡,留下当时只有三岁的你。”
“殿下即已调查清楚,又何必问我?”袁朱诘问,“殿下想要干什么,把我这条漏网之鱼抓回监牢?”
“朱朱,当年之事早已结束。”
一句结束,就把当年的事轻轻揭过,这就是上位者的恩赐。
袁朱闭了闭眼,提醒自己不要愤怒,那没有任何用处。
“如此,我是否还要感谢殿下,没有赶尽杀绝。”
“朱朱。”霍昭想要握住袁朱的手,袁朱躲了开去,“你心中一直在怨恨,是吗?”
袁朱想说她没有,但出口之语根本不听她的指挥,“霍云初,若是你的父母因别人无辜受累而亡,你难道一点也不会怨恨吗?”
袁朱如同竖起尖刺的刺猬,尖锐反问。
霍昭看着这样的袁朱,沉默良久。
“朱朱,我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曾失去过亲人,你因废太子一案失去父母,而我则失去兄长。先太子虽不与我同母,但他为人仁善,待我很好,却一夜之间,遭受废黜,继而幽死。我与你同病相怜。”
当年,废太子一案牵连甚广,袁朱的生父不过是廷尉府中一个秩次百石的小小卒吏,从未见过太子与皇后,却无故牵扯其中,父亲不得不自杀以保全家人,母亲随后也去了,那时她只有三岁,亲戚们视她为累赘,不愿也不敢收养。
也许是生活一瞬间翻生覆地的改变,她受到刺激,想起了另一世的记忆。
那些全然不同的,出现在脑中的逐渐清晰的画面,振荡着她的心魂。
从小,她便陪受两方记忆的困扰,以至于时常精神恍惚,她现在所在的农耕织布的时代是真实的,还是那个水泥钢筋的时代是真实的?她到底是庄周,还是庄周梦中的那只蝴蝶?梦耶?现实耶?她傻傻分不清楚,旁人也只当她是因失去亲人而精神恍惚。
她一点也不想要沅珠的记忆,如若真是转世投胎,为何没有饮下孟婆汤,偏要记得往世的一切,两世的记忆,并未给她任何助益,只让她在回忆与现实中来回拉扯。
直至八岁时,她不小心落入水中差点淹死,感受到了死亡的真实,此后,她不再将现实与记忆混淆,真正的开始融入这个世界。
这么多年来,她生活在这个时代中,该习惯的早已习惯,不能接受的永不能接受。
袁朱手撑着头,苦笑,“殿下,你我不一样,从来就不一样!”
你永远无法理解我。
“朱朱……”霍昭正待出言。
“弄月?”一声呼唤将两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