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慕容清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中也跟着燃起了希望。
“诸位可曾听说过’水纨绔’?”
听者纷纷摇头。
“莫非是一种水虫?”谢之皙猜道。
“没错。据《太平医话》记载,此虫多生于荆湘一带的清澈水域,虫体几乎透明,本蛰居河泥之中,河水翻涌时被带向水面。荆湘既有洪灾,想必水势浩荡。人来河边饮水,虫子随水钻入皮肤或口中,轻易便中招了。”慕容清注视着女人怀中的病童,一字字道。
“你是说,这些孩子的病,都是这虫子闹得?”女人诧异。
慕容清微微点头,“这水虫入人腹中,钻营搅扰,使人气血不通,导致乏力、脏腑虚浮诸现象。”
“既是血亏之症无误,却为何常用的方子不见效,而独依赖白芍一药?”粗眉毛大夫问道。
“这是关键。‘水纨绔’之所以名为’纨绔’,一是因为它们欺软怕硬,只在孩童和体弱者体内寄居;二是它们一旦在人体内寻到自己喜爱的食物,便会疯狂索取,如若摄取不足,就在人的血脉之中闹得天翻地覆。关于它们的偏好,在《太平医话》记载的案例中,就有好苦枳、好浓茶、好白芍三类。”
男管家不禁摇头感叹:“天下竟还有这样心思不定、变幻莫测的虫子,真是’纨绔’一般!”
一旁的两位大夫脸色变了又变,已经听得直冒冷汗。“难、难怪先前看诊时,有孩子说偶有腹痛,我以为是进食太少饿的,没、没想到……”
“这也情有可原。’水纨绔’最狡猾之处便在于,虽在人腹中作祟,却不会横冲直撞,只是盘踞其中,伺机享乐。我也是听你刚刚说只有白芍灌入体内不遭反感,又使力摁腹——果然刺激了虫子,这才断定。”慕容清道。
现已月上中天,照她一贯的养生作风,往常这时候已经阅完医书,就要和衣就寝了。但此时的慕容清却一反寻常,双目迥然有神,神智极度清醒。
“那若是不依它们的意,现在彻底断了白芍,会如何?果真危在旦夕么?”谢之皙问道。
“不会的,这反而正是破解之道所在。”
众人在瞪大双眼的同时张大了双耳。
“’水纨绔’一旦认定所好,便会一意孤行,专以此为食。此时若断了白芍,不出三日,它们必定饿死腹中,被人体排泄而出。”
“但白芍我们也断过,断了之后孩子们就变得极为虚弱,食不下咽啊!”女人叫道。
“无妨,我以针灸之术,可稳住孩子们基本的气脉运行,保住性命。这三天只喝少量水,等将害虫排出,再好好调理亏损的身体。”
无人反应,这提议从一个看上去秀气天真的姑娘嘴里道出,听来犹为冒险。大家都沉默了。
“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多白芍,要是继续吃下去,无异于毒药。请相信我!”女医眼神坚定,一字字道。
女人还欲多问,却被男管家以手势止住。他面对慕容清,拱手正色:“我郑常代孩子们多谢慕容医师救命之恩!有劳医师!”
女人见状也垂下头,朗声道:“有劳医师了!”
长胡子和粗眉毛两人表示愿意全力听从慕容清的指挥。他二人其实早就为白芍不断而深深担忧,怕不仅治不好病,还害得这么多孩子伤于——甚至死于过度用药。现听这小女医一通分析,总算松了口气,一边放心不用背上“庸医”的良心债,一边惊叹于广栖阁真是名不虚传。
夜已深了,郑常和妻子王淑云带新来的两人在相邻的两间空房中一番安顿,便也回去睡下了。
慕容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燃起灯,把那几页《太平医话》翻了又翻。
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与她一墙之隔的谢之皙。
谢之皙今年十九,比慕容清还大了三岁,也才第一次踏出熟悉的家乡不久。他躺在床上,浑身疲惫,任白天经历的种种在脑海中浮现。他先是同慕容清说自己仰慕话本先生花覆水,欲求其下落而不得;后又在郑常夫妇面前陈情如何如何崇拜琳君笑,信手给自己安了个“教书先生之子”的背景……
桩桩件件,于他而言既有真情切意,却又似是而非。用假身份说真心话——这令他感到新奇而自由,毕竟,曾经以真实身份出现时,他却不得不常言违心之辞。
谢之皙之前从未见过琳君笑,如他所言,他对琳将军是敬佩与好奇皆有。但他与话本先生花覆水,即苏晚,却有着不深不浅的渊源。许是上天感佩,终于给了他一个微茫的线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不会放过。为此只有“缠”上慕容清,寻找时机套出可能的答案。
翌日清晨,在慕容清的要求下,郑常和王淑云带她看过了每一个孩子的病情。一共六十一个孩子,她细细探过后才真正放心下来——每个孩子的病的确都是“水纨绔”所致,故疗法基本一致。
“淑云婶婶,今天爹爹可来接我了?”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拉住王淑云的手,轻声问道。
“萍儿乖,你父亲还没来,从金陵城到这儿,得走不少天呢。”王淑云握着她的小手,柔声应道。
这女孩一家五口,都是从湘州北上逃难而来,路过琳山附近,她母亲在收到琳君笑的食物前就饿死了,她父亲将年纪最小的她托付给琳君笑,说等在金陵找到住处就回来接她。
“我好难受,生病好累。”她哽咽道,小嘴一撇,眼泪就要滴下来。
“不哭不哭,你看,大夫来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只要三四天,萍儿和兄弟姐妹们就都没事啦!”王淑云将萍儿揽在了怀里。
慕容清听见自己在病患面前被称作“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不禁心头发热。
“萍儿,我是慕容姐姐。不要怕,姐姐定会医好你和孩子们。”
“姐姐?你是姐姐?为何像小哥哥一般?”萍儿问道。
慕容清着淡青长衫,发式简单,书生模样,只凭装束的确分辨不出明显的女性特征。但她本就长得极为清秀,杏眼长睫,皮肤白皙细腻。且已年过及笄,虽衣裳松逸,有阅历者仍不难看出女子身段。只是萍儿年幼,一时不识也属正常。
慕容清闻言笑道:“男子衣裳好做,价低些,姐姐囊中羞涩,也买不起好看的首饰,便只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