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重寺坐落在群山之中,一入夜,寒气便裹挟着水气漫上山来。白日里举办祭天法事的法场之上人头攒动,眼下也已恢复了万籁俱寂。
司天神官慢条斯理地从天命台上乘着地天梯下来,手中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方红绸,刚回到地面上,就发现早有一批夜鸦等候着自己了。
“神官大人请,国师大人已等候多时了。”为首的夜鸦无甚感情道。
司天神官微微愣了一下,面上的神情有些许僵硬,略一颔首便跟着夜鸦前往了行宫。
金重寺因着与宫中多有香火往来,当朝皇帝偶而也会前来拜上一拜,因此在金重寺旁设有一处温泉行宫。
国师不愧为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连皇帝的行宫都是住得的。司天神官勉强跟在夜鸦后面,虽然还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到底是死过一回,肢体僵硬,行动迟缓都是在所难免。待到好不容易行至行宫处,那金尊玉贵的国师大人已等的很是不耐烦。
司天神官慢慢吞吞地行了礼,才将手中托了一路的红绸展开来,上面躺着的正是赵岚苼摔碎的那快龟甲。
“欲决祸福国运,须审吉凶八卦。”司天神官一字一句说道,原本这一套应该是面见当今皇帝后呈上的,但国师的夜鸦将他“请”到这里来,总归不是同自己叙家常的。他也不是不识时务,不懂变通之人,连当朝皇帝都忌惮三分,给足颜面的国师,今天他不说出能让沿肆满意的话来,估计都难以离开这温泉行宫。
“初爻万物,二爻万民,皆是旺而有制...”司天神官正摇头晃脑背书本一样念叨着,沿肆开口打断道,“烦请神官简言,一言蔽之结论即可。”
话语虽是恭敬的,语气里却尽是不耐烦,司天神官连忙改口,“就是说,民心稳定,吏治清明,君位稳固。风山渐卦出现在五爻,国师大人内卦为山,皇帝陛下外卦为风,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如今天下大定,河清海晏,都是仰仗国师大人您的辅佐,和皇帝陛下的一片仁爱之心啊。”
沿肆的眸中尽是一片莫测的晦暗,行宫之中不算冷,甚至炉火烧的有些过于地旺了,但司天神官依旧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当然,这都是他的错觉,拖着一副尸体的已死之人哪来的什么冷汗。
“天命台上没发生什么变故吗?”沿肆终于开了口,结束了这段死寂。
“无甚...”司天神官刚要开口胡诌,就听到一阵细小如猫叫似的咳嗽声,他缓缓地往侧边一瞄,这才发现了屋边上那根柱子下面捆着的赵岚苼。
这这这!!成何体统!!
司天神官内心震颤,他奉为神明、老祖宗一般的人物!就这么被捆得同只粽子一样!他强压下心中愤慨,所幸死人脸皮子僵,面上并未露出什么太引人注目的神情来。
他刚要再度开口为赵岚苼求情,便觉脑内一阵清明,似乎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声音,司天神官屏气凝神,听见那道声音说:“且慢,烦请神官大人听我一言。”
他连忙收住话到嘴边的莽撞,因为他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一旁他那堵住了嘴又被捆成粽子的老祖宗。
“天命台上发生的事你知我知,切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赵岚苼嘱咐道。
司天神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再开口,已经换了一副口气,“因今年的祭天远在京郊,没有地脉龙气压制,又声势浩大难免树大招风,金重寺四周多为密林,阴气过重,易生邪祟,企图打断叩天门问吉凶这一环节。所幸不过都是一些孤魂野鬼不成气候,只是制造出了些许幻境,妄图扰乱法事,没有惊扰到国师吧?”
滴水不漏的一番话,将天命台之上生变的缘由经过都涵盖于此,实际上都是司天神官跟着脑子里的赵岚苼学舌来的。
仲云上前急色道:“那我呢?我和墙角那个小妖女,你可曾见过我们?”
司天神官装模作样地绕道赵岚苼面前看了半响,又看了仲云一眼,才郑重道,“当然,这位小友可是老朽的救命恩人。”
话音一落,满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小妖女?司天神官的救命恩人?
要知道我朝的司天神官从来都不是只会算卦的神棍,那是正儿八经的术法大师。早年云霞长明宿最负盛名之时,天下武艺奇巧,六门八派都只能望其项背,说是近神一般的存在都不为过。虽说如今的司天神官不过是云霞长明宿当年的门生后人,并非掌门座下那几个亲徒传人,但好歹也是在世之人里为数不多货真价实的术法大师。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能需要一个山野里长大的小妖女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