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少年却不知为何,能以凡人之躯在万鬼焚城中存活至今。如同被浸润一般,连血液之中都是浓烈的怨煞之气。将他的血液涂抹在额头处,说不定真的可以掩盖住气味,骗过活尸们。
实在是个好法子。
赵岚苼眨了眨眼睛,没有抗拒,反而身体前倾用额头往前凑了上去,那沾了血又悬在她额前没能落下的指尖,终于点了上去。
手指奇妙的触觉让少年十分不自在地缩回了手,背身看向了别处,闷闷道:“我送你出去,别再回来了。”
赵岚苼意识到这个孩子的抗拒,便并没有拒绝,只点了点头。二人七拐八拐地走街串巷,发现活尸似乎比以往更加疯狂,街上来来往往没有一丝机会能让他们溜到村口。二人虽说掩盖了气味,但并不敢大摇大摆地走上主街,只得暂且回到了相对隐蔽安静的医馆。
“这里夜晚的时间很长,但不是不会过去,等天一亮你就从村口出去。”少年身上完全褪去了孩子的稚气,只是声音还是青涩的,被他刻意压低了作出警告的语气,像一头对生人十分戒备的小狼。
赵岚苼也十分听话地在后面跟着他,医馆四下里静悄悄地,想必是那对父女也被环境的集体意识召唤到主街去了。西厢房的尸体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地血污的狼藉。为了确保环境的安全,少年即便知道东厢房有什么,也还是上前去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
完全没有一丝防备,尸化的老大夫随着木门的打开,张着血盆大口扑倒了少年,赵岚苼迅速反应过来,抽出佩剑生生扛住了紧随其后扑过来的医女。她反手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咒,正正当当地贴在医女头上,医女立马直直倒了下去。
待到赵岚苼急急忙忙回身去看向少年时,却愣住了,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躺在地上,没有丝毫打算反抗的意识,任由老大夫像条野狗一样在他身上闻来闻去,挂满浓稠的血浆的嘴就张开在少年纤细苍白的颈侧。
定身符只有一张,危机迫在眉睫,赵岚苼只得提起剑来直指其后心窝处,眼看着就要刺上去。少年却突然大喊,“不可!”,眼神穿过趴在自己身上的老大夫死死地盯着赵岚苼,那竟是一种势必要守护他的坚定之色。
大白狗在这时跑了过来,一下就将少年身上的老大夫扑到了一边。赵岚苼眼疾手快捡来两条绳子,把父女俩结结实实地捆了,确保他们不会发狂挣开,这下才算是终于暂时安全下来。
她看向少年身手臂上被老大夫扑倒的擦伤,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少年却避而不答,冷着一张脸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救你啊。”赵岚苼不假思索地说。
“我从来没有让你救我,他们根本不会伤害我,你凭觉得自己能擅作主张?”
这句话令向来行走江湖见义勇为的赵岚苼愣住了,被云霞派掌门施以救命之恩的人们,大都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还从未有人如此质问过她。赵岚苼竟不得不认真地想了一会,最后才慢慢道,“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吧。”
少年不屑一顾,“既然如此,你自己长命百岁就好了,少管别人。”
赵岚苼耸了耸肩,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认同。她回头看着父女俩,似乎他们也是倦了,放弃挣扎只木讷地抬起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天,安安分分倚着墙,缩在草席上。
“就这么放着他们不管吗?”赵岚苼见他们同牲口一样被捆着,不免想起白日里老大夫给自己包扎过后,见她手头拮据,摇了摇头没要一分钱。
老大夫面善,想必生前也是医者仁心的,却落得个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下场。
“天亮过后就好了,天一亮,一切又会从头开始。”少年习以为常,麻木地答道。
一切,都会从头开始?
赵岚苼下意识地望向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看似已经把万鬼焚城当成家一般习惯的少年。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破烂不堪的衣服下,包裹着纤细修长的身躯,背后那块蝴蝶骨仿佛即刻要振翅而飞。
她突然想问他许多问题,在这个以死人血肉为食的地方,是靠吃什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在每个活尸嘶吼的夜里睡着的?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问出任何,此时所有看似关心的问题,都是如此的轻而易举,却又怜悯地如此残忍。她冲上前去,不由他任何的拒绝,紧紧抓住少年脏兮兮的手,坚定地望着他道:
“不,我要救你出去,我还要救所有的人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