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该请你喝龙井的，不过现在不是新茶的时节，就请你喝白茶了。”岑婉将烧开的水倒入瓷杯温热杯盏，“年份很老，入口比较润的。”
“……没想到你还懂茶艺。”
“没那么懂行，都是花架子。”听方士谦打趣，岑婉眨眨眼，给他秀了一手，用三起三落的手法给紫砂壶注水至满，“就会这一个凤凰三点头。”
“设计感。”方士谦意有所指地call back，“像我这种俗人此时只会唱一句‘天青色等烟雨’。”
岑婉忍俊不禁，手上的动作仍旧稳稳的：“方文山这词也算封神吧。”
待到茶水泡好，她双手奉杯，递给方士谦：“设计感到此为止，之后加茶加水就随便来了。”
两人相对品茗，气氛沉静舒缓，即使长久沉默，也没有人觉得尴尬。茶香萦绕在温暖的小小房间里，窗外的茶园景色从未如此触手可及，不仅在眼前，更在鼻尖舌底。
“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方士谦突然开口。
岑婉递给他一个“洗耳恭听”的眼神，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虽然你跟我打过‘休闲养老mode’的预防针，但我猜你的行程安排还是比较紧凑的。然而事实是，你给了我很多自由发挥的空间。”
“比如呢？地点、要做的事和交通路线都是我定的。”
“没错，这是你充满设计感的部分，细腻、高级、面面俱到。”方士谦说，“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们这次旅行的主体部分是什么？”
“喝茶？”
“错，是看风景。而你很清楚，欣赏风景是一个很私人化的行为。”方士谦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右侧的太阳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真实的想法，对你来说，这难道不是一种空白吗？”
岑婉沉吟片刻，道：“以前的我可能确实会这么想。”
她转头望着窗外连绵无边的茶田，看到的却是一个个自己：“你觉得人和人之间一定要彼此理解吗？”
“真正的相互理解根本不存在。”
“我想也是，不然你就不会给我写那样的生日祝福了。”岑婉笑了笑，把视线转回眼前的人，“我的观点跟你一样。”
“我现在慢慢开始享受这种名叫‘自我’的隔阂。你看，正是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切身体会到你看着这片茶园的感受，我和你才有交流的必要，不是吗？”
一边说着，岑婉又给自己和方士谦斟满了茶。
方士谦质疑：“如果我不想跟你交流，那你这种说法从立论就不成立了。”
“那你起码获得了属于你的审美体验。”岑婉摊了摊手，在方士谦有些许怔忪的沉默中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需要知道你具体在想什么，只要明白我们在一起做同一件事、有了各自的体验，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一个人的孤独可能很无趣，但两个人一起孤独就会满足，人真的很神奇。”
方士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确实不用担心交流的问题。”
“嗯？”
方士谦用捧起茶杯的动作把未出口的答案和着茶水一起吞进心里，没有进一步解释他的话。
岑婉没有在意，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道：“朱彝尊有一首词蛮有趣，‘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写的是他和他的恋人并肩躺在小舟里听夜雨的场景，两人虽然盖着同样的衾被，却体味着各自的寒冷。
“一开始我读来只觉凄凉孤独，现在倒是觉得，大概只有接受‘各自寒’这一真相的人，才能体验真正的人世幸福。”
“这是你从这里看到的东西吗？”方士谦指了指窗外的风景，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一部分。”
“那你可以多说点，我挺好奇你的看法的。”
岑婉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我倒是话痨，可是时间貌似不允许了。”
“你没有见过真正的话痨。”方士谦想到黄少天，叹了口气，“如果不回酒店的话，我们还能在这坐多久？顺便问一句，你本来晚饭怎么安排的？”
“应该可以再多一个小时。”岑婉想了想，回答道，“本来我就打算把车停在你们那个酒店，自己坐地铁去体育馆，路上买个三明治吃吃吧。”
“和你今天的精致高级路线很不相配啊。”方士谦挑了挑眉。
“嗯，设计感的背面。”岑婉煞有介事。
“可以的，我宣布这就是今天的关键词了。”方士谦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要我说，你别坐地铁过去了，我们在这儿再喝会儿茶，我直接开你家的车到会场。你不介意的话，活动结束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去，这样也省得你明天再来酒店提车。”
“那……你不用跟队里集合什么的吗？”
“本来是要的，现在我改主意了。”方士谦拿出手机，在岑婉面前晃了晃，“我给王杰希打个电话就可以，反正全明星我也只有一天的活。”
岑婉看着他给王杰希拨了个微信电话，对面不超过五秒就接了起来。
“我晚饭不回酒店了，直接去体育馆。……嗯，你给我队服带一下，我到那边换。……知道了。”
言简意赅、干脆利落，微草正副队的交往总是如此。
“王队有什么指示？”
“他有什么好指示的，叫我们早点出发，小心晚高峰。”方士谦嗤笑道，“再说说你的事吧。”
岑婉眨眨眼，从善如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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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你来B市我带你吃点好吃的。”方士谦把还冒着热气的香辣鸡腿堡递给岑婉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对快餐食品显然有点嫌弃。
“挺好吃的啊，还是你请客呢。”岑婉并不挑食，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装纸。方士谦见状抽了两张纸巾给她：“小心烫。”
岑婉含着汉堡块含糊地“嗯”了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又开口：“就是我这顿吃完，又得多泡三四个小时健身房。”
方士谦把岑婉的吃食打点得当了才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饭，闻言一顿：“比起上次见面，你瘦了一大圈。”
“前段时间有点感冒。”
“那还减什么肥？”方士谦难以理解岑婉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你什么都不做也很漂亮。”
看得出来，方士谦说这句话是完全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说完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神情自若，岑婉却觉得自己被这一记莫名其妙的直球打得有点晕乎乎的。
“岑婉，生活可以轻松点。”在夜色的遮掩下，方士谦没有注意到岑婉发红的脸颊，他用感慨的语气劝导着她，态度颇有几分认真，“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好，恰恰相反，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太好了。”
“只是人生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如果以后遇到了和你预期冲突的情况——比如今天晚饭的安排——你也不用焦虑，大胆往前走就可以了。以你的能力，能阻拦你脚步的困难并不多。”
远处的车灯穿过雨雾的拦截，勾出方士谦逆光的侧脸轮廓，像是给他镶嵌了一道蕴着热的金边，在灯红酒绿的背景之上，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在我出道前给我的忠告吗？”岑婉轻声说。
“算是吧。不过我觉得你都懂，配合我摆摆前辈架子罢了。”方士谦自嘲道，把快餐的塑料包装收拾整理干净，“那我继续开了？”
岑婉倒是还没吃完，点了点头，把汉堡换到左手，腾出右手去够身后的安全带。
才拉到肩膀处，安全带的卡扣就被方士谦接过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岑婉把左手抬高一点方便安全带穿过，一下帮她系好了安全带，动作毫不拖泥带水，非常仔细地避开了和她的身体接触。
即使在距离最近的时刻，岑婉也没能看见方士谦的眼睛，他低垂着眼，把这么一个偶像剧桥段的暧昧动作做得极有分寸。
……没想到，这人还蛮绅士的。岑婉终于找到了方士谦和英伦风穿搭的共通之处。
跑车重新发动，朝着两人共同的目的地飞驰。
“困就睡一会儿，我那件大衣你可以拿来盖盖。”方士谦把车载音乐的音量调低了一些。
“谢谢，我应该睡不着。”虽然和方士谦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岑婉还没有心大到在两人独处的场合直接睡得人事不省。
“那你待会儿在会场闭目养神吧，不然晚上回去困。”方士谦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那会儿你估计更不敢睡了。”
“……你这话，我怎么接啊。”岑婉对方士谦的敏锐和直率哭笑不得，无奈道。
“这不是接得很好吗？”方士谦侧过头来，岑婉才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放心吧，我都有数。”
别人说这话，岑婉多半当做场面话一笑而过，但方士谦么……大概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她看着窗外飞掠的街景，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和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