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社交礼仪，岑婉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但这次她却首先移开了视线。
眼前的这个人就像太阳一样，时刻向周围慷慨地散发着光亮，注视太久的话，好像她全部的、幽深的心都会被照彻。
“阳谋”一词之于岑婉，既是坦率恰切的批评，又含了些许包容和安慰，四两拨千斤，极其轻巧地点化了她内心的沉疴痼疾。
真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啊……
“谢谢，黄蓉我是真的不敢当。”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上次给你安利的几家店去吃了吗？好像没看到你的reaction啊。”
黄少天跟着她极其自然地切换了频道：“片儿川去吃过了，果然还是这种只有本地人知道的苍蝇馆子靠谱，跟我们食堂里的片儿川完全是两个东西嘛。”
“蓝雨食堂还有片儿川？我还以为都是粤菜。”
“其实也差不多吧，我们食堂连葫芦鸡都有，不过是按我们G市的口味做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说是粤菜？上次李轩来吃了一次，对他们X市的风味菜产生了非常深的怀疑。”
“这就是本土化吧。”
“说到这个，我看那个饭店里还有拌……川，应该是叫这个吧？这是什么，拌面吗？H市话把面都叫做‘川’？”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我们也有面条的说法。”
两人一问一答间，路过了一个自动售卖机。黄少天不露痕迹地扫了岑婉一眼，道：“突然觉得有点渴，我买杯喝的，岑妹子你等等我哈。”
……按你说话的频率，应该随身携带水杯来补充水分。岑婉站在旁边看他选了一罐凉茶：“别叫岑妹子了吧，叫我名字就行。”
黄少天头也没回，又选了一杯牛奶，在电子屏幕上操作了一番，拿出手机扫二维码：“行啊，那你也别叫我黄少了呗。我感觉我们跟同龄人一样，可能是你太成熟了吧。”
同龄人也可以叫黄少的吧？
岑婉努力回忆职业选手们对黄少天的称呼，还没想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手里就被塞了一杯加热过的牛奶。
“你穿这么点不冷嘛？刚才在台上就想说了，你指甲都冻紫了诶，拿着暖暖手，不喜欢喝的话待会儿塞给我就行。”
岑婉感受着牛奶从杯壁由内向外散发的热度，虽然微弱，却让她冰凉的指尖很温暖。她犹豫片刻，拆开侧边的塑料吸管，插进开口，喝了一口。
“你手机屏一直在闪，有消息吧。”黄少天说。
岑婉把侧着的手机翻过来：“乐哥居然给我发了这么多微信？稍等，我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急事。”
“张佳乐啊。”黄少天看着岑婉认真阅读微信消息，心情有点微妙，“我好像还没有你的微信，你平时是微信用得更多吗？”
岑婉看完了张佳乐的消息，概括来说是点评了一番她今晚的表现，问她要不要今晚跟他一起复盘探讨配合的问题，顺便询问她和黄少天是怎么回事。她一边打字一边回答黄少天的问题：“嗯，我微信比较私人。要不现在加一下？”
黄少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把手机拿了出来，很利索地加了联系方式：“既然张佳乐找你有事，你要不先回去吧？咱们有空再聊。”说完，还晃了晃手机。
岑婉点点头：“今天多谢。”
“都是认识这么久的朋友了，客气什么。我走了啊！”
岑婉看着黄少天转过身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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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年1月3日（S6全明星周末第三天）
地点-H市
加了黄少天微信之后，岑婉的手机屏就保持着常亮的消息提醒状态。
岑婉本来想把他设成消息免打扰，又觉得刚加上人就勿扰太过残忍，默默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等休息时间逐一回复。
她上午跑到职业选手下榻的酒店里和张佳乐一起把昨天的PK复盘了一遍，讨论了一些战术配合的问题，忙完出来正准备找地方吃午饭，刷到了黄少天微信，发现他恰巧在附近。
夜雨声烦：[图片/]
夜雨声烦：来交安利reaction作业了！！确实好吃！！比苏沐橙上次带我们去吃的那家馆子口味要清淡很多，是不是靓女考虑到G市的清淡口味了？
夜雨声烦：我本来一直以为江浙这边的菜是甜口比如S市那些，没想到隔得不远口味差异还蛮大啊哈哈哈
清扬：S市菜确实蛮甜的
清扬：你现在在XX路的店里吗？
夜雨声烦：是啊
清扬：我刚好在附近
夜雨声烦：那你吃过午饭没有？没有的话一起吃吧我叫他们加个座，很方便的
清扬：你一个人？
夜雨声烦：就我们队里几个主力，你都认识的吧？队长于锋宋晓郑轩邵南，别的没了
夜雨声烦：没事没事他们都很好说话的，谁敢欺负你我就说他，你放心来呗
夜雨声烦：你写的美食攻略可是得到了大家一致赞赏的[salute/]宋晓还说想认识认识这位高人呢，这不机会正好？
见黄少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岑婉也不好推拒，便答应了。
她先拐到附近的街道买了她觉得最好吃的一家定胜糕，小心妥帖地包裹好放进包里保温，方才赶到她给黄少天推荐的餐厅。
“谢谢。”岑婉向给她引路的服务员点了点头，在包厢门上叩了三下，又等了两秒钟方才推开门——
“岑婉你来了，来来来我位子都给你留好了，坐这边。”黄少天先声夺人，对他来说冷场是不存在的，岑婉还没来得及尴尬手上的包就被他接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他的队友们：“这是我们队长，于锋，宋晓，邵南，郑轩。说实话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不用紧张哈。”
被点到的人反应各异，不过共同点是神情都很友善，非要说的话，还隐约夹了一丝好奇探究的八卦之色。
直到岑婉被黄少天按在座位上，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喻文州看出岑婉的些许茫然，温和地叫了一声“少天”，黄少天不间断的语流方才留出一道空隙。
岑婉感激地朝他点点头，起身补了个自我介绍：“今天打扰各位前辈了，我是百花战队的岑婉。本来H市应该我做东的，来得突然，没什么准备，只有这些小点心，大家不嫌弃的话可以趁热尝尝。”
她把刚刚买的定胜糕摆上玻璃转盘，个数和在座的人数完全对应，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来就来嘛，这么客气干什么，都是自己人（岑婉看到于锋无语凝噎的表情，有点想笑）。”黄少天率先夹了一块，端详了一番，“哦，定胜糕吗？”
“里面是豆沙馅。”
黄少天转着玻璃转盘，把定胜糕一一分给众人，顺便把刚才为岑婉留好的各道小菜递给她：“你先吃，不用管我们。”
“岑妹子有心了。”邵南说，“这个名字倒是寓意很不错。”
“嗯？这么说你是在提前预祝我们蓝雨的季后赛冠军咯。”黄少天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放心吧，我是不会背叛我们的革命友谊跟张佳乐打小报告的。”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咳咳……”宋晓喝茶呛了一大口，见众人都看向他，顺顺气才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听到别人这么跟黄少说话，这不一般是他的台词吗？”
“原来渣男的人设竟然是得到亲友认证的吗。”岑婉若有所思。
黄少天一脸惊恐：“喂喂靓女不要什么都信啊！”
岑婉忍俊不禁，大家都笑了起来。
“看来今晚1队稳赢了。”喻文州很轻巧地打了圆场，把话题从季后赛拉回了全明星对抗赛。
岑婉眨了眨眼：“喻队这算不算剧透。”
“说得好像你不知道张佳乐在1队似的，以你的水平随便推理一下就出来了吧。”黄少天说，“你们俩关系不是很好嘛？”
为了保证全明星最后一天的对抗性，主办方往往会把有些“故事”的队伍安排成对手，比如蓝雨百花和微草、百花和嘉世、霸图和嘉世等等。稍微一想便能猜到，全明星的分组大致是蓝雨+百花+霸图vs嘉世+微草的模式。
以上，都是在座人尽皆知的客观事实，唯独黄少天补上去的最后一句话在上下文语境中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岑婉面不改色，抬起眼看着黄少天。
直到黄少天被她盯得略微有点局促，她方才展颜一笑：“是蛮好的，跟亲兄妹一样。”
她的笑容转瞬即逝，却深深映在了黄少天的心里。
另一边，一直关注着二人互动的蓝雨队友们终于按捺不住八卦之心。
宋晓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郑轩，小声说：“我怎么觉得黄少这次要栽。”
郑轩：“你可以把最前面五个字去掉。”
“你们说我还能要到岑妹子的联系方式吗？”于锋补充，“我只是想找她切磋两把。”
“如果你能承受黄少持续不断的语音攻击，那么就上吧，勇士！”
“算了……我这辈子还想拿个冠军。”
黄少天清清嗓子，把身后的窃窃私语压下：“看来你们新繁花血景的配合进展很顺利嘛，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和你一起上团队赛了。”
“贷款实绩不可取。”
“全明星算什么实绩嘛，当然你实绩肯定也不差。我的意思是你拿落花狼藉出道，和张佳乐打配合，还是个美女选手，人气进不了前二十四位才是怪事。”黄少天给岑婉夹了个小笼包，还帮她蘸了醋，“话又说回来，外界的声音你不用特别放在心上。”
岑婉对自己出道后要面对的腥风血雨心里有数，女选手+神卡继任者在电竞圈里本来就已经debuff拉满，结果她的搭档还是荣耀最意难平CP双花之一的张佳乐，闭着眼都能想象出到时候会撕成什么样。
她本想应下黄少天的嘱托，话到嘴边却起了些逗人的心思：“那要你说的话，我和孙哲平谁的狂剑更好？”
她还是留了一手，要是问在场的另一位狂剑士选手于锋的话，估计效果更加炸裂。
黄少天想了想，道：“论操作和爆发你不如他，论综合素质他未必有你强，不出意外你的职业生涯会很平稳，性格决定的。怎么样，我这个客观公正还特别悦耳的答案你给几分？”
“没夸双花，扣一分。”
“忘了你是个CP粉。”黄少天无语，“张佳乐知不知道你嗑他和孙哲平的CP啊。”
“不嗑双花的算什么百花人。”
岑婉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蓝雨全体战术后仰，她顿了顿道：“……我以为蓝雨也？”
“不不不，喻黄是假的！”黄少天赶紧打断她。
“如果你说这句话之前没看喻队的话，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黄少天难得被人堵得哑口无言，喻文州很不给他面子地笑出了声。
邵南把一路起飞的话题收拢了些：“不过岑妹子跟我们蓝雨是挺有缘分。昨天听少天说起，才想到韩服副本的事，原来一年之前咱们就有过交集了。”
“是啊，你看你还喜欢吃粤菜，要不要这个冬休期来G市避寒？我请客带你把G市吃个遍逛个遍，绝对比什么小红书的攻略都靠谱哦。”黄少天问道。
“黄少这个顺势而上的社交能力我看一万遍还是要佩服。”宋晓小声地感叹，“他们昨天才第一次面基吧。”
“机会主义者嘛。”郑轩见怪不怪，“脸皮不厚可届不到心选。”
岑婉没听见他们的聊（tu）天（cao），略加思索后答道：“冬休期我大概留在K市过年，那儿也挺暖和的。”
“那就常规赛吧！”黄少天好像对她的婉拒一点也不意外，很自然地接了下去，“第二十六轮是蓝雨主场，到时候再请你吃夜茶。”
“还有夜茶？”
“那当然啊！你不要小瞧G省的饮食文化，有早茶下午茶肯定也有夜茶的嘛……”聊起家乡，黄少天又开始滔滔不绝。
岑婉虽然话不算很多，但听的时候总是很认真，抛接话题有梗又懂分寸。一席饭毕，黄少天聊得尽兴自不用说，剩下的人也没有被完全排除在外，宾主尽欢，氛围很是和谐欢乐。
“你还要回家吗？还是跟我们一起回酒店，我带你去找张佳乐？”黄少天问岑婉。
按她原来的打算，是准备随便找个馆子潦草吃点中饭然后回家的，只是这计划外的中饭延续到了15:20，再回家一趟似乎就没什么必要了，还不如直接跟着百花的车一起去萧山体育馆。
“嗯……我也回酒店吧。”
“那一起走吧。”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一行人干脆把这段路当做饭后消食的散步，边逛边聊。
“诶，你稍微在这等一会儿。”走到第三个路口，黄少天突然叫住岑婉，自己往街边的一家奶茶店走去。
岑婉看了看店门口横亘十五米的队伍，开始思考这个“稍微”到底是二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照理说黄少天并不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岑妹子，”听到邵南的声音，岑婉转过头来，“少天以后还请你多担待。这家伙虽然平时话多了点，但人品没得说。”
可不是嘛，这八字还没一撇已经有人助攻了，可见黄少天的人缘委实不错。
岑婉笑了笑，道：“我知道的。”
“我就走这么会儿就开始说小话了，南哥不厚道啊。”黄少天明快的声音由远及近，他把刚取的奶茶塞到岑婉手里，正是很久以前他们五排时聊起的网红品牌，“我记得你喜欢无糖的对吧？”
岑婉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温暖的杯壁，见到此情此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显然，黄少天在吃饭的时候就查了回去的路线和附近的奶茶店，提前给她点了一杯饮品来暖手，还特地挑了她喜欢的口味。
“每次见到你都不戴手套，H市冬天的气温难道本地人还不知道吗？你肯定是在K市待的时间太长都不习惯了……”
“刚才我要是回家了，这杯喝的怎么办？”岑婉突然问。
黄少天笑：“我也挺想知道你喜欢喝的饮料到底是什么样的，你不喝我可以喝啊！别操这份心啦。”
足够上道的话，这时候可以用“那你喝一口”套一个间接接吻或两根吸管一杯饮料的操作来撩回去，但岑婉只是笑着回答：“这种程度必须要请黄少吃饭了。”
“不是说好换个称呼的吗？请吃饭就不用啦，出来玩哪有让女生请客的道理。”
思路还挺传统，应该说不愧是狮子座吗？
既然承了对方这么多人情，岑婉也很知情识趣，改口道：“那等少天下次来K市的时候再说吧。”
明明是自己要求对方改口的，然而在听到岑婉“少天”的称呼时，黄少天还是愣了一下——眼前的女生显然很年轻靓丽，却无分毫稚嫩的气质，这两个字由她说出来并不怎么亲昵可爱，倒是有几分年长者温和包容的意味。
他无端地想起了俱乐部楼下晒太阳的流浪猫在温暖中舒展四肢的模样。
黄少天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片刻失神：“K市口味太辣了，几年前去打客场比赛的时候吃过一次，要不是提前买了两罐雪碧我们大蓝雨估计就要非战斗减员了。”
“那下次咱们去吃不辣的。”
“好啊！一言为定！”
“不会还要拉勾约定吧？”
“靓女我知道你是很成熟啦，但你也不用把我当小男生吧……”
听着黄少天的碎碎念，岑婉吸了一口奶茶，感受黑珍珠在嘴里柔韧的嚼劲，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谁说无糖的就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