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亚萍姐。”巧玲脸也没回就走了。
黄亚萍望着巧玲那匀称的身影,回想着她说的高加林已经有心上人了,从回家就一直放不下她的话,啄磨不透这个人到底是谁?据她所知高加林目前接触的女性来说,就是巧珍和她以及巧玲她们三个,尽管他对巧珍有所亏欠,可巧珍已和他人结婚,而且又是个文盲,两个人之间一点共同语言没有,不可能是她。其次就是巧玲,可从高加林对她的眼神中可以观察到,并不是恋人之间的那种感觉,况且高加林自己也承认这一点。难道他心里放不下这个人是我吗?想到这里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突然涌上她的心头。如果当时不急于和张克南结婚该多好啊,一定能和高加林重归于好。现在竟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而且是一个不值她爱的人生活一起,除了烦恼还是烦恼,找不到丝毫快乐,吋间短了还能忍受,如果长了非憋出病不可。她自己也承认高加林在她心中的地位要比张克南高得多,即使是高加林回农村,她内心时不时的在想着他,如做梦一样她没想到高加林一篇小说又让他回到县城。自从听说他要回来,她的心就一直怦怦跳个不停,就像魂突然间被他勾走似的。人的感情,尤其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一种现象,无法让人说清。这些天她经常想起两年前她和高加林谈恋爱时的美好情景,尤其是那天下午第一次向他表白内心感情时一直让她记忆犹新;
他们两个在小杏树林并排坐下来,每个人都摘了几片杏叶,在手里捏着,摸着,撕着,半天谁也没说话。
“……我父亲很快就要转业到南京工作,我也要调过去。”亚萍转过头对加林说。“你愿意走吗?”加林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黄亚萍把脸稍微迈开一点,憧憬似地望着星光灿烂的远方,喃喃地说;“我当然愿意走!南方,是我的家乡,我从小生在那里,尽管后来跟父母到了北方,但我梦里都想念我的美丽的故乡……”她眼里似乎闪动着泪水,喃喃地念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加林忍不住接着她念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亚萍转过头,热烈地望着加林,说:“南京离杭州很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就是江苏省的……”
“唉……”加林叹了一口气,“那些地方我这一辈子是去不成了!”“你想不想去?”亚萍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微笑。“我联合国都想去!”加林把手中的树叶一丢,把头扭到一边去。“我是问你想不想去南京、苏州、杭州、还有上海?”
“不会有到那些地方出差的机会。”
“要是一个人在那远地方玩,也没什么意思!”亚萍说。
“你去不会是一个人,有克南陪你哩……”
“我希望不是他,而是你!”
高加林猛地回过头,眼睛像燃烧似的看着黄亚萍。
黄亚萍眼里泪花闪闪,激动地说:“加林!自从你到县里以后,我的心就一天也没有宁静过。在学校时,我就很喜欢你。不过,那时我们年龄都小,不太懂这些事。后来你又回了农村……现在,当我再看见你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克南我并不反感,但我实际上对他产生不了爱情。实际上,我父母亲比我更爱他……咱们在一块生活吧!跟我们家到南京去!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在大城市里就会有大发展。我回去可能在省广播电台当播音员;我一定让父亲设法通过关系,让你到《新华日报》或者省电台去当记者……”高加林低下头,一只手狠狠从地里拔出一棵羊角草,又随手扔到了坡底下;接着又拔出一棵,自己也跟着站起来。
想不到两年后这种情感再次在她脑海里活跃起来,可是现在她已和张克南结为夫妻。所以她内心非常苦恼,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有一点她十分清楚,和张克南这种夫妻关系早晚是要解除的,她不希望自己的青春之花凋谢在这棵不能结果的枯树上。
再说巧玲到了医院,看见她二姐目光呆滞,神情恍惚,面色苍白无力,本来就很细弱的身体又痩了一圈,两颊深陷。不由地一阵心酸,泪水顿时充满眼眶,又怕她二姐看到会更加伤心,赶忙克制自己的情绪,才使泪水未流下来。
“姐,这几天时间,你怎么娈成这个模样?”巧玲心疼地问她。
“孩子没钱治病,医院催着交钱,再不交就停药了。”
“孩子咋样?”她说着看了看床上的患儿。
“也看不出来有好转,只有这样熬着,马栓逼我把孩子扔了,可他毕竟是我是身上的肉,是个鲜活的生命我舍不得。”说着从她那憔悴的脸上流出几滴泪水。
巧玲的眼睛马上又湿润了:“姐,你别着急,加林哥听说后,让我把他的稿费取了出来,还了黄亚萍一千元,剩下九百六十元让我全部交你给孩子看病。这事加林哥不叫对外说。”她说着从挎包内把钱拿出来交给巧珍。
巧珍慌忙双手接过钱,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泪如喷泉似的涌出:“这……这……不合适吧,他的医疗费没让俺拿一分,已经让俺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再拿这么多钱来给孩子看病……”
“姐,事至如此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也不要太难过了,虽然你的命运不好,阴错阳差地嫁给了马栓,没能和加林哥走在一起,但加林哥一直在关心着你,在这一点上,你比我强多了,他除了让我好好复习外,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沒说过。”
“我的好妹子,你就别给你姐穷开涮了,能不提这些事好不好,为这事我已后悔死了,别让我再伤心行不行,命该如此,也只好听天由命吧,哎,加林哥的腿啥样?”
“看不出来,反正必须等到取了夹板以后再能走路。对了,他让我转告你好好保重,把心放宽,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说得轻巧,孩子这样我的心能放宽吗,也难为他跟着挂念。巧玲,加林哥可是个难得的好人,姐是没希望了,就看你的啦,你无论如何都得考上大学,姐这辈子就吃亏在没文化上。”
“姐,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复习,不过,你也得改改自己,既然你已经嫁人,就别和我争加林哥了。”
“死丫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哪,我也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了,可感情上的事并不是一下子抹丟的,这点你放一百个心,我会尽量控制,只要加林哥接受你,到时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巧玲一下子抱住她二姐:“还是二姐知道心疼我。”
巧珍忽然想起说还黄亚萍钱的事,她问巧玲:“他怎么会欠黄亚萍这么多钱,是不是加林哥的医疗费从她那里借的?”
“不是,是两年前他带人去农资公司给生产队里拉化肥,不慎钱被小偷盗走了,从黄亚萍父亲那里借了一千元才把化肥买回来。”
“你说是他自己掏得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不是,他为了不让乡亲们吃亏,借钱把这个窟窿补上,至今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件大好事你不知道吧,加林哥马上又要进城了,文教局杜局长亲自去他家送的聘书。”
“是么,哎呀,这太好了加林哥终于有出头之日不要在农村受苦了。”巧珍先是一阵惊喜,突然又是一阵担忧马上又对巧玲说,“加林哥进城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我有一种预感黄亚萍一定不死心,虽说她已经嫁人了,从那天点火我就发现她心里并没放下他,一定还会缠加林哥的。你无论如何都要考上大学,不然黄亚萍会把加林哥抢走的。”
“这个我已想到了,不过据我观察他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加林哥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心上人,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妹而已,我的感情他丝毫不肯接受。他能把对你的感情给我一点我心里也有盼头。”
巧珍非常认真地说:“我担心的就在这里,如果他接受了你,也许不会那样,可现在他没有接受你,巧玲,姐吃亏就吃在没文化上,你一定要加倍努力,只要你能考上大学,姐保证说服他接受你。”
“还是二姐你好,你放心吧,我一定加倍努力,决不辜负姐的期望。我得回学校,再见了二姐。”
巧珍向他招手至辞,巧玲走后巧珍拿着这包沉甸甸的钱,泪水再次冲垮防堤漫了出来。高加林潇洒的形象立马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回想在刚懂得人世间还有爱情这一回事的时候,就在心里爱上了加林。她爱他的潇洒的风度,漂亮的体型和那处处都表现出来的大丈夫气质。她想,她如果跟了加林这样的男人,就是跟上他跳了崖也值得!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梦想她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情景: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让他拉着,在春天的田野里,在夏天的花丛中,在秋天的果林里,在冬天的雪地上,走呀,跑呀,并且像人家电影里一样,让他把她抱住,亲她……可想而知她对高加林的喜欢已到如此执迷的程度,可是加林上了高中,她尽管知道人家将来肯定要远走高飞,她永远不会得到他,但她仍然一往情深,在心底里爱着他。每当加林星期天回来的时候,她便找借口不出山,坐在家院子的河畔上,偷偷地望对面加林家的院子。在加林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灰溜溜地回到村里以后,她高兴得几乎发了疯。她多少次的梦想露出了希望的光芒。后来经过自己不懈地努力终于如愿以偿,但好景不长,加林突然时来运转进城当了记者,经不住黄亚萍的诱惑,虽然变了心,但她丝毫没有埋怨他的意思,因为自己和他的差距太大了,既然爱他就不能耽误他的前程和他的幸福。尽管自己赌气嫁给了马栓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可是让她感到欣慰地是加林仍在一直关心着她,虽说没能嫁给他,但也使她心满意足,证明她当初爱他是完全正确的,这一点她始终没有后悔过。使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妹妹巧玲和她一样也爱上了高加林,而且爱的如此真挚,既然自己没有希望了,也只好尽量帮助巧玲完成心愿。突然小孩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忙把钱放在枕头下将儿子抱了起来。
这时马栓突然进来看了看巧珍怀中的婴儿:“巧珍,我求求你了,我并不是心狠,既然医生已说明这孩子不能成人,即使存活下来,也是个植物人,连你爸也不愿再借钱给咱,咱现在已经欠了这么多债,咱们就放弃把他扔了吧,花再多的钱也是白花,人家好好的孩子还不要呢,何况他现在已成这……”
没等马栓说完,巧珍就打断了他的话,两只愤怒地目光盯着他:“马栓,亏得你是孩子他爸,可他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你就这什么狠心,把他活活扔掉,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不心疼我心疼,只要有我活着,你休想把孩子扔掉。”
“可咱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去那里借这么多钱呢?窖场那个样子,还有一万元的贷款要还,我又是个病人还得花钱。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孩子扔掉……”
“绝对不行,我刚才说过了,只要我有一口气,你就休想把孩子扔掉,还好意思说窑场,如果当时你按高加林所说的把窑门拆掉重建,还会发生这种事吗?高加林的医疗费没让咱拿,就便宜你了。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你。”
想不到马栓的怒气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大了,口中竟然还带着骂:“你这个贱人,口口声声离不开高加林,他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如果不是他我心里能有这样难受吗,我的病还不是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气得吗?今天不给你点历害你不知马王爷三只眼,把孩子给我……”他说着上去就夺。巧珍拼命地护着,马栓顿时怒不可遏,朝着巧珍的脸上“啪”“ 啪”就是两巴掌,打得巧珍两眼直冒金花,可她依然紧紧地抱着孩子不肯松手。
吵闹声惊动了医生和护士,他们过来把马栓拉开。对他说这是医院,禁止高声喧哗,更不能吵闹,要吵架回家去吵,马栓这才气哼哼地离开。
巧珍把孩子重新放在床上,坐在孩子的身旁,双手掩面,泪水顺着手指间的空隙流进嘴里,一股苦涩咸味涌上心头。无法回避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痛苦是不言而喻的,当她看到床上的孩子,想到如此关心她的加林哥,她又重新抬起头,从枕头下拿出巧玲刚刚送来的稿费,一步步向交费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