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祐感到一道幽幽目光打在自己身上。
他侧过头,看见女子瓷白如玉的小脸因为跑动而透着薄红,额角不经意间垂下几缕碎发,在夕阳下根根金黄,微风吹拂过残霞般浓郁的牡丹花丛,卷起阵阵花浪,也吹得她长睫轻颤。
只是她眼神空茫,似看着他,又不似在看他。
“公主?公主?”
裴行祐唤了两声,萧锁月才回过神来:“啊?”
“殿下若不介意,可接过裴某手里的线轮。”
公主眸子霎时间一亮,拢拢鬓发便抬腿要奔向裴行祐,可不巧自己双腿适才不经意间被另一风筝线缠住,一个未站稳,上半身向前倒去。
千均一发之际,萧锁月闻到风中忽而一阵冷竹香。再睁眼,男人宽阔胸膛将她围住,待她回神站稳后,温热怀抱很快便离开,裴行祐后退几步,遥遥避开她,广袖鼓风,朝萧锁月长揖,淡淡道:“事出紧急,在下唐突,公主见谅。”
风细细簌簌刮过肌肤,惊起涟漪。
萧锁月握着纸鸢线轮,忽然就对放纸鸢没了兴趣。
“躲着这么远作甚?咱们什么没做过?”她微恼,见男人依旧不动,泄气摆摆手:“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本宫不对你做什么。”
“不过本宫今日很高心。”萧锁月扬起红唇,轻轻朝后头招招手,宝萍便将一个檀木匣子端上来递给裴行祐。
裴行祐打开木匣,见里面躺着两个不认识的草药,还有一节红色布料,再往下翻……
三张触目惊心的血帛。
裴行祐眸子闪了闪。
萧锁月扬起脑袋:“不打开看看?这可是本宫送青澹的厚礼。”她笑脸盈盈,可眸子中尽是寒厉狠绝:“那个樊诘做些下三滥手段也就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用这些玩意来戏弄本宫。”
“这三张血帛是樊诘姨母姨父,还有他近侍书童的招供,乃人证;而上面红布和香料还有你手中的香囊,乃物证。只要你将此匣子中的东西公传于世,他樊诘则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那夜是本宫错怪你了,这些东西就当赔礼。”
裴行祐细细看完血帛上的文字,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但他还是问道:“这些东西,公主何以得来?”
长公主无谓耸肩:“能用什么办法?刑具拷打,酷刑之下,就没有硬嘴,一逼供,自然就全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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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裴行祐回到宴席间,已近日暮,宋怀玉见着人当场便给了一响头,末了他还抽抽鼻子,好奇问道:“你身上,怎会有女子的脂粉香。”
裴行祐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回去。
宋怀玉倒也没多想,揽着裴行祐肩膀为他引荐一人:“这位是沈家大公子,沈间,乃国史院编修官。”
桌末一位青年闻言站起,朝裴行祐拱了拱手善意笑笑,裴行祐回礼。
“不知裴兄病好些了否?我曾看过你文章,做得极好,谁曾想你春闱那几日竟然因为生病而错过了,真是可惜,恰好最近圣上要修大典,国史院事情繁杂,不知卿是否有意进国史院,协我共同修史?”
裴行祐虽未参加会试,但在淮南参加乡试时成绩斐然,况且大齐的举人若是当官,亦是可以参加下一轮春闱的。
只可惜……
裴行祐拒绝了沈间与宋怀玉的好意,他家中尚有老母,且老家并无亲戚照料,若他执意留在长安,就是对不孝了。
见裴行祐摇头,沈间道:“你是担心举人只能为后补官员吗?这点你不必担忧,家父在吏部素来讲的上话,届时我将裴兄的文章给家父看看,家父惜才,自会留下你。”
但裴行祐还是拒绝,沈间感到惋惜,此人博闻强识,若真能进国史院,那便是如虎添翼,修史进程会快上许多。
宋怀玉了解内情,见状心中微叹,摇摇头同沈间道:“他若定下何事,便是将刀口架在他脖子上你都劝不动。”
沈闻笑笑不言。
这厢饮酒谈笑正甚,忽听见那头宾客慌乱涌动,过了少顷,七八个灰袍内侍将个红衣劲装的少年从人群间抬出,少年双颊熏红,细长凤眼半眯,嘴上嚷嚷尽是些骂人话,偏偏手脚还不老实,悬在半空中不停用手扒拉着其中一个内侍的脸。
“老子!乃全胶东最俊的郎君!那徐磊……算……算哪根葱……”少年笑着打个猛嗝,竟开始扯起另一个内侍的黑幞头,半响惊奇:“呀,这位公公戴的怎是假发?”
言罢将假发一掀,那内侍头顶发凉,连忙哭丧着脸:“郡王……您……您快将它还给小人吧……”
少年仗着身量高,贼笑:“你仗着自己本事拿吧。”
“二兄……你莫要胡闹了!”
一个粉衣少女气恼轻跺着脚,声音细弱苍蚊,见四周众人都在看自家笑话,白皙秀气的脸倏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