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安静蔓延在整个室内。
他是被“狼来了”欺骗的孩子，已经不会再相信这种故意诱人出来的谎话了。
女人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
她背靠着墙壁，顺势滑坐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和里面那个孩子背对背交心，能给予一点点最后的温暖和宽慰。
“百淇县来了位很厉害的医生，张崇新查探过，她可能还是一位生物研究员，不仅让一个普通人觉醒了异能，还制作了很多奇巧的工具驱散丧尸。”
何佳抱着膝盖，温柔恬静的脸上显出一抹朦胧的期待，“张老哥昨天去求她了，那位医生答应今天中午便过来，到时候，我会求她过来也看看你。”
“禹宿......你是有救的。”
女人的声音到这里显得有些低哑，抑着很深很深的担忧和哀求，最后却抑制不住，崩溃地大哭，
“禹宿，老师——老师真的希望你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
“是我太没用，很多事都做不到。”
“吴昊那件事不是你的错，语欣会死，是意外，是老师没有保护好她。”
“就当我求求你了，禹宿。”
“好好活下去，老师不想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离开了。”
地下室潮湿阴暗，还能听见隔墙有水管滴漏的声响。
在他耳里，这是很明亮的声音。
很像那个邻着厕所的破教室，他坐在最后一排，总能听到哗哗啦啦的水声，有时很重有时却轻，他会因为走神被何老师提溜着站到讲台上，扎着马步读书。
而后在她不注意的间隙，偷偷看第一排自己喜欢的女孩。
颜语欣偶尔会噘嘴瞪他，大部分时候却不会，她要认真听课，想要去燕京读大学。
每次被罚站，他都会兴高采烈地回座位和吴昊炫耀。
[今天语欣瞪了我一眼。]
[语欣给了我一颗糖，大白兔呢，可好吃了。]
[吴昊，别抢我糖，我跟你没完。]
他没抢回来，吴昊真的把糖吃了，他气得去扣他的嗓子眼，让这家伙不小心将硬糖吞了下去，胸口疼了一整天。
[呕，你滚，死恋爱脑！]
吴昊把他推开，表情嫌弃又恨得牙痒，[神经病，颜语欣都懒得理你，还巴巴地凑上去，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舔狗！]他从牙缝地蹦出话，[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不以为意，略略略。
少年的情意，来得汹涌又直白。
在第一个不懂事的十六岁年纪，他是信马由缰的自由人，哪怕不理解爱情剧的苦涩酸甜，也拥有直来直去的感情和热意。
一间能听见水管哗哗声的老教室，一个暗恋的女孩，一个同坐后排的好兄弟，一位温柔关切又足够严厉的好老师，还有一群熟悉得知道每个人脚臭味的同学。
那是他的全部，他十六岁最初的全世界。
但是一无所有，怎么来得这样快。
吴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又担忧看向他的眼神，胸口的抓痕深可见骨，血流了他满脸，周围人都惊叫着后退，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可他不是英雄吗？
是救了他们的大英雄啊，他变得很强大了，可以保护颜语欣，保护何老师，保护阳光小区里的所有人。
像程主任那样，保护大家。
为什么会有满地的尸体，为什么会有黑色的老鼠，为什么总是有大雨倾盆而下。
为什么他一转身，就会看见一个双目灰翳的人对自己狞笑。
“这不是我！！！”
尖锐细长的指甲扣在发顶，瘦得皮皱包骨的手背上，骨根劲劲凸起，远远大了正常人手掌三倍不止。
他像常人那样因为崩溃捂住脑袋，结果却指甲相撞，发出脆凌凌的声响。脚趾从鞋子里露出，黑黢黢的兽爪趾弯曲，将地面扎出孔洞。
头发全白，蓬松地乱在脑后，脊背弯曲佝偻，灰白的眼翳像是没有情绪的野兽，透不出半分类人的色彩。
“禹宿，禹宿变成怪物了！啊啊，救命啊。”
刺耳的叫喊声穿透了他的脑膜，深深的刻印像是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
直到现在，
他靠在墙上，双目呆滞地看着石灰水泥砌做的天花板。
老师和他隔了一道墙哭泣，
禹宿却心如死水，掀不起半分波澜。
唯一萦绕在脑袋里的想法只有，
好痒，好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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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姐？你准备好了没，于医生要过来了！”
“哦，我来了。”
来人看见了何佳红肿的眼睑，了然道：“又去看他？算了吧，那小子没救了！”
闻言，何佳冷了脸，“什么没救了，当然有救。你值班照料隔离室的伙伴时，也这样对他们说话吗！”
林昌见她怒了气，讪讪改口：“呃，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这两个不能一起比较吧？”他瞥了眼地下室的铁门，语气嫌恶。
“大壮他们只是生了病，那小子可是直接变了个物种好吗，还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而且要不是他，他们也不会染上......”
“够了！”何佳冷冷呵斥。
这倒让林昌有些不爽，歪着嘴扯出讥讽的弧度，“何佳，你装什么呢，善良仁慈的大圣母？有能耐你治好黑鼠疫啊，也省得张哥不得不交出我们用命换来的汽油去巴巴地求别人。”
“昨天那场面你是没瞧见，张哥弯腰弓背哭了半天，人家根本就没正眼瞧过我们。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大本事，医生？我看连医学生都不一定是。”
“汽油没了，病也不一定能治好，这还不是里面那个畜生干的好事！”
“林昌！”
一道威严熟悉的呵斥声，制止了他的怒骂。
不知何时，张崇新和胡术就站在两人身后，面色冷凝。
林昌心中揣揣，自知说错了话，看了眼胡术的脸色，告歉道：“张哥，我也只是，为大家鸣不平，那汽油可是我们为逃出县城备用的，你就这么交了出去，我......”
“我实在不愿意。”
张崇新闭了闭眼，没有回他的话，“于医生要到了，刚才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提。”
“......是。”
“关于汽油，我自有打算，不会让大家心寒的。”
林昌暗自撇撇嘴，沉默低头。
目光从地下室门口略过，他看着何佳道：“走吧。”
阳光小区大门口，缓缓停来一辆黑色迈巴赫。
车门被殷勤骚包的男人打开，
一位穿着修身大衣的年轻医生走了出来。
呜呜的冷风夹着灰尘，她低头轻眨了下，再抬眼时，乌黝黝的眸子映着点淡色，刚好和门边的何佳撞上。
微凝了几秒后，忽而潋滟出暗漫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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