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灶上咕隆烧着,陈锋从柜子里翻找茶叶和茶具,唐芷守在炉灶旁时不时往里添把柴。
刚才送礼人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师父折返时,又分别看了崔寅和唐芷一眼,谁都不难猜出是怎么回事儿。
唐芷一言不发。陈锋忍不住道:“师父是个好人,崔寅虽然身子不好,但脾气不坏。”
却见唐芷抬起头来,眉目舒展,没有丝毫犯难:“嗯,我知道。”
待水烧开,泡好茶,她主动端茶盘去前厅,几乎称得上落落大方。
同样的事,若换成自家兰妹,指不定害羞成什么样。陈锋觉得这个师妹令人难以理解,不过师父和崔寅也都不是寻常人,他们凑一家,倒也合适。
前厅里,林府管家正在寒暄:“崔馆主威武昂藏,令郎文雅俊秀,一家父子文武气俱全,也是难得。”他身形微微发胖,举止款款,像个低调的员外老爷。
崔思敬自嘲道:“犬子随他娘,偏好知书达理那套,与我不对付,常让我头疼得紧。”
林府管家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崔寅,“我们二爷最喜欢知书达理的人,小公子若是有空,可以去林府做做客。”
崔思敬代而回绝:“他那身子骨,多走几步路就要叫累,去林府定给二爷添堵。”
崔寅不接话也不反驳,坐在那儿神态自若,全当摆设。
林府管家笑了笑:“我看小公子多了些书生气,但也算得上神采奕奕。”话音刚落,便见唐芷端茶入厅。
他事先已弄清唐芷的来历,知道是个小美人,方才进院时便有所注意,此时细细来看,依然有些惊艳,同时又觉得有一丝面善。
“这位便是唐芷姑娘吧。”
作为林府的管家,惯来应酬,即便心思几转,嘴上也没落下话。他很快甩出一堆贺词,夸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自家二爷成人之美,崔馆主有后福可享,说得自个儿口干舌燥,两个半大孩子面颊生红。
临走时,他已忘了那一丝面善的感觉。
崔思敬去门口送客时,唐芷在厅里收拾茶盘,崔寅看她拾捡茶杯,便也一道拾捡。
两人挨在一处,都不自在。
唐芷强装镇定的面容下,有着少女的羞恼,有着举目无亲却又得到庇护的安心,还有着不能言说的委屈。
崔寅一直小心注意着,敏锐察知她的情绪变化,那情绪里有点不开心,他便也觉得难受起来。他的难受,就像养了一只猫,那猫儿本来极可爱,养到自己身边却恹恹然没了精神,也像养了一株花,那花儿本来开得灿烂美丽,养到自家院子里却枯萎了。
在他看来,婚约、未婚妻什么的,其实和大街上玩泥巴的小孩过家家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会有一个专门陪伴自己的玩伴。可如果她不愿意陪他,那该怎么办?他这时还没有答案。
崔思敬送完客回来时,见到二人神游天外,磨磨蹭蹭收拾杯子。他故作咳嗽,将他二人惊醒。
唐芷回过神,飞快取走杯子,将茶盘送去伙房。
崔寅准备和她一起去,被崔思敬叫住:“崔寅,我看你这两天精神不错。”
“这两天还好。”崔寅背对他应道。
崔思敬语重心长:“既然有精神,那就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练练武。君子六艺里也有射、御,也要求文武兼备,不是吗?”
“是的。”崔寅回头时,半弯的眉眼带上些许狡黠,“下回爹叫我便是,我会练的。”
不曾有过的顺从,令崔思敬猝然一惊。这小子平日即便是愿意做的事,也定要讨价还价一番,今日是出了什么毛病?想到方才他和唐芷一起走神,崔思敬又道:“你要注意和唐芷保持距离,不可逾矩。”
崔寅道:“逾什么矩?爹,你是武馆的馆主,又不是书院的夫子,怎么也迂腐起来?”见崔思敬眉头一皱,他连忙道:“对了,爹之前说,等我身体好些,要送我去书院读书的,爹有没有打听过纪陵城的书院?”
这事儿崔思敬打听过,但此刻不想如了崔寅的意,只道:“你的身体也就这两天才有起色,到底能不能去书院读书,还得再看看。”
“那就再看吧。”崔寅的面上没有不乐意,走远的脚步声里甚至有些许欢快。
他去的方向,似乎是伙房那边,又去找唐芷了?崔思敬想,反正那小子不爱习武,或许早些把他送去书院,是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