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仙落寺的人都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孤仙禾。
慌张,无措,眼角通红,连睫毛都是湿的,嘴唇一直在抖,没有半点血色。
“仙禾,你别急,长笙先生已经回去帮你订票了,待会儿他就带你下山。”不忧把烤火炉往她的方向又推近了些。
“放心,沈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有任何问题。”不慌说。
“刚刚长笙哥说了,目前还没有人员伤亡,仙禾姐,没事的。”水今柔说。
但孤仙禾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的意识已经被地震两个字冲散了,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那座热热闹闹的小县城在顷刻之间崩塌,埋在废墟下的,是前一日还笑着打招呼的邻居,是她庆幸能在此生相遇的好友,是她平日照料的小动物,是春日里充满生机的花草树木,是她最害怕回首却又频频回首的那段温馨岁月。
十几秒,什么都没了。
***
招待所是平房,除了一间屋子的吊灯被摇下来砸伤了一个人的额头,并没有其他伤亡。
唐歌几乎是在地震的第一秒就反应过来了,她拼命砸响了沈习燃的房门,赵策南醉得厉害,根本醒不了,沈习燃踹开门,把唐歌推进了卫生间,在吊灯摇摇欲坠的时候,他把赵策南扯下床,吊灯落下,溅出的玻璃碎渣刚好伤到了沈习燃的额角。
赵策南惊醒后,房子已经不晃了,黑暗中,只能听见唐歌的哭声和沈习燃因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声,刚刚踹门,他大概是用力过猛,扭伤脚踝了。
过了会儿,保安进来疏散,三人搀扶着出了房间。
因为担心会有余震,他们只能坐在空旷处,任凭寒风吹着。这边没受多大影响,一时半会也没有医生过来,招待所住的人不多,基本都是没经历过地震的外省人,现在已经吓得开始陆续给家人打电话了。
“来,小沈,你的手机。”赵策南刚刚去屋子里把三个人的贵重物品都带了出来,“你的腿……实在不行咱们打个车去医院看看吧。”
唐歌:“打车?这个时间点,又刚地震过,哪儿还有车辆在这边。”
赵策南:“唉,也是。”
“没事,我还能坚持。”沈习燃看了眼手机,除了地震相关的新闻弹窗,没有一条私人消息。
他仰靠在椅背上,一滴雨珠砸在了他的脸上。
“卧槽,都这个时候了下什么雨啊!”后面有人在抱怨。
沈习燃记得,桦乐大地震那天过后连续一周都在下雨,还引发了泥石流。
上天总是会给生离死别染上更浓重的悲色。
赵策南和唐歌都在接电话,两人的亲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沈习燃包里仅剩的两张纸巾都贡献了出去。
赵策南:“老婆你别哭啊,我真没事儿!你一哭我就想哭了……对不起老婆,让你担心……”
人在生死之间会想些什么?沈习燃从未真的经历地震,但屋子摇晃起来那刻,他除了想要救人之外,便没有其他念头了,因为没时间想。但现在静下心来,他发现自己既害怕又不舍。
害怕什么都没说就死去,不舍生命中的一些人和事。
他打开微信,给沈晖和唐曼曼发消息报了平安,正准备给孤仙禾发的时候,唐歌突然唤他,“沈习燃,我借到一辆车,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唐歌的开车水平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沈习燃不得不全神贯注在旁边提示,到了医院后,排号、等待,又是一通忙活。受地震影响,医院人数激增,信号不好,他发不了也收不到消息。
等到处理完所有事,天已经亮了。
沈习燃的右脚踝包了一层又一层,来到一楼时,看着一个又一个担架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沈习燃的心思越发沉重。
“当年,我就是在废墟边上看到我的家人们被这样抬走的。”唐歌说,“有的人,甚至……连上担架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探测不到生命迹象了。”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我跟你说这些,无非是让你打起精神,我早说过,生死由命,活下来就说明上天待你不薄。”
“我只是觉得,昨晚我们毕竟发现了异常,但却……”
“但我们也做不了更多了。”唐歌提醒他,“你手机在响。”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仙禾”二字。
他按捺住情绪,接通了电话,还没出声,便听见对面急切问道:“你在哪?”
“放心,我没事。”
“你在哪?”
“我在竹屿县中心医院。”
“好。”
他还没说更多的话,电话就挂断了。
“心上人打来的?”唐歌朝他伸出手,想要搀扶他,“走吧,开车回去了。”
“等一下。”
前方便是医院大门,这会儿很是拥挤,一张张焦急的、哭泣的脸庞在他面前闪过。
从青溪赶过来少说也要大半天时间,他知道孤仙禾不可能过来,但是……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
“诶你刚刚来的路上看见没?”
“看见什么?”
“有个女的好像在飞檐走壁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感觉她好像在飞。”
“是你眼花了吧。”
沈习燃还没从这番话里琢磨出什么,便看见大门外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们中间隔着好多人,但彼此都没停下脚步。
“沈习燃你不要你的腿了!跑什么!”唐歌在身后怒喊,然后,她突然停下脚步,她看见了一个人,“老师……”
沈习燃从未如此急切而又凶猛地去拥抱一个人,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仙禾。”
孤仙禾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隔着厚厚的衣衫,却能感受到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温度,“兰叶池,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了。”
沈习燃将她搂得更紧,声音颤抖着问她,“你唤我什么。”
“兰叶池,沈习燃,你们是同一人,是我的……”
沈习燃松开她,用粗糙的指腹抹去她满脸的泪,嗓子哑得厉害,“是你的什么?兄长吗?”
孤仙禾哭着摇头,“我情愿你不是我兄长。”
“那是什么?”
孤仙禾说不出话来,因为面前的人,俯身吻了吻她眼角那颗红痣。
待他的唇离开她的眼,孤仙禾抚上他的脸庞,“是我的爱人。”
话音刚落,沈习燃便吻住了她的唇。
沈习燃一直以为自己是很能自持的人,无论对谁,他都不会在没有经过对方允许的情况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是他,最没有预料的一个吻。
孤仙禾常常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在兰叶池灵神俱灭之前再冷静一点,不要一味地哭泣,那会儿她太不成熟了,所以才留下千年的遗憾。
她早就该亲吻他了。
人潮拥挤,冷雨纷纷。
他们在一个见证生命的到来和离去的地方,混着雨水和泪水,深深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