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仙禾捧着的杯子不断冒着热气，她的眼神像是在雾气里泡得久了，莫名有些缥缈，“好。”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沈习燃问道。
唐歌：“你那脚……”
沈习燃：“我待会儿去找根拐杖，不碍事。”
赵策南：“诶我说你们，还真要去啊？”
唐歌：“赵老师去不去，反正车子坐得下。”
赵策南摆摆手，“算了，年纪大了，看不得那些。”
说完，赵策南便回了自己房间。
等到外面雨小了些，沈习燃从门卫室借了根拐杖，三人才出发。
竹屿县离桦乐县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路上，大家都很安静。孤仙禾因为耗费了大量的灵力赶路，在车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沈习燃腾出一只手来搂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些。
雨刮器在车窗上来回摆动，然而唐歌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到了。”车子在路边停下。
孤仙禾迷迷蒙蒙睁开双眼。
“停这吗？”沈习燃问道。
“对。”唐歌说，“再往前就是遗址了。”
她好像格外平静。
桦乐地震发生在四月十三日，国家每年都会在这一天进行哀悼。从四面八方赶来震中遗址的人，会在遗址入口的石碑前放上一束花。沈习燃他们也准备了花。
雨天，这里几乎没有人来，石碑前的三束花就显得格外冷清。
三人走得很慢，他们路过一座又一座坍塌的楼房，有些楼房外面摆着个牌子，写着“高中部一号教学楼”，“初中部女生宿舍”。
一所中学的门口，摆放着一个断裂的时钟。时钟上面的指针，永远停在了13:32分。
孤仙禾在漫天雨雾中，湿了眼眶。
***
“孤老师，这是我们刚从老家山上摘来的新鲜樱桃，您拿着回去吃。”
“陈妈妈你太客气了。”
“孤老师，我家思思太让你费心了。”
“她今天的课还是上得很认真的。”
“是吗？那就好啊。”
孤仙禾上完国画家教课，提了一大袋樱桃走在回家路上，这家人总是很热情，她家教费收得便宜，教得认真又细心，县城好多人都找她上绘画课和毛笔课，然而她最擅长的古琴，除了一个叫唐歌的女孩子以外，少有人愿意学。
正好是午饭时间，家家户户都在炒菜，走在路上都能闻到饭菜香。春天到了，暖阳和煦，又不过分灼热，这样的天气，实在是让人心情畅快。
孤仙禾拿手机拍了张蓝天的照片，可惜像素不太好。
她住在一栋80年代的老楼房里，旧是旧了些，但这里环境清幽，生活便利，许多退休老人就住在这。房子是孤仙禾从一位老教师手里租的，家挺大，足足有140个平方，她独居，自然用不到这么大的房子，所以她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老年活动中心”。
楼里楼外的一些想要有娱乐生活的老人常常来这里相会，她弹琴，老人家们唱歌跳舞，好不热闹。
还有好些会乐器的老人，来的时候便带上自己的长笛、陶陨等等，久而久之，他们便形成了一个“夕阳红乐团”，唱的都是什么“南屏晚钟”、“小城故事”这些经典老歌。但桦乐县很多人却不知道，这个“夕阳红乐团”的团长，居然是一个看上去20岁出头的年轻女子。
孤仙禾的家在三楼，每每回家，门口都会放好些东西，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送来的。当然，她自己做出好吃的，也会往邻居家送。那时候的邻里关系，就像家人一样和谐。哪家哪户吵架了，隔壁还会帮着劝。
她把门边的东西提起来，然后空出一只手来掏钥匙，这会儿，背后传来了一个开朗的少年音，“孤老师。”
她回头一看，是对门那退休中学语文老师的孙子，“小贺啊，你中午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学吗？”
小贺露出尖尖的虎牙，“早上的体育课把腰伤到了，就请假回来休息半天。”
孤仙禾打开门，把东西放在玄关，“那你现在好些了吗？你一个人在家？”
小贺摇摇头，“奶奶也在，爷爷出去买烤鸭了。”
“都12点了还出去买烤鸭呢？”
“还不是这小子想吃啊。”小贺的奶奶探出个头来，“孤老师吃饭了没？要不和我们一起吃？”
孤仙禾看着玄关处摆着的各种食物，笑了笑，“算了，王奶奶，改天来吃，家里的菜还多。”
“好嘞。”王奶奶一边关门，一边吩咐小贺，“去给你爷爷打个电话，怎么还不回来？”
简单弄了几个小菜后，孤仙禾边吃边在整理曲谱，这周末，他们“夕阳红乐团”要去县城的中心广场开个演奏会，总共计划表演八首歌曲，前七首都定好了，最后一首迟迟没有定下来，主要是意见不统一，有人想唱欢快点的，有人想唱抒情歌。
孤仙禾思考了下，提出唱“送别”，本来老人家们觉得这歌名听起来寓意不大好，但看了歌词后，他们又觉得很有意境，作为收尾曲目来说，还不错。
今天是周一，她中午把谱子整理好，拿去复印，晚上就可以着手排练了。复印店的老板跟她已经很熟悉了，她拿着谱子去店里的时候，对方还在抱着个碗，边刨饭边训斥小孩，他儿子可怜兮兮地坐在小板凳上，背着手，挨骂，头发上还沾了一些饭粒，估计是他爸爸咆哮的时候喷上去的。
孤仙禾一进去，老板立马收住了凶狠的表情，“孤老师。”
“张老板，小张张又犯什么错了？”
“这臭小子刚刚把我这打印机弄坏了。”
孤仙禾蹲下来，用纸巾捻去小朋友头发上的饭粒，“小张张，你是怎么回事呀？”
小张张一听到孤仙禾的声音，就委屈地抹眼泪。
“现在知道哭了？刚刚不还挺横吗？”张老板放下碗筷，“孤老师，你是来打印的吗？”
“我来复印谱子。”
“唉，那就没办法了，机器坏了，还得找人修，你去长灯巷那家店去复印吧。”
“好。”孤仙禾替小张张擦去眼泪，“哭成小花猫了哦，下次不要做不好的事惹爸爸生气了。”
小张张还在抽泣。
“张老板，那我先走了，你也别骂他了。”
“好的孤老师。”
吃完午饭是最困的时候，孤仙禾看了下手表，已经快一点半了，她加快脚步，朝长生巷走去。
地动山摇的前一刻，她在想，回去的时候还是给小张张买袋大白兔奶糖吧，对了，还有小贺，他喜欢喝旺仔牛奶，说是喝了会有好运，小贺爷爷买的哪家烤鸭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改天去问问，顺便在乐团排练的时候也给老人家们买一些。
好多的念头在脑海交织着，最后和这座小城一样，摇摇晃晃，永远沉睡。
送别的谱子散落在地面。
阳光落下，照见人间一场巨大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