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死不了。”
云姑脑子里嗡嗡一片,她想大声地反驳兰倾枝,不是的,他根本就从来没有离开你,他一直都在。
反驳了然后呢?给了她希望,让她继续守着等不来的人,然后呢?
“倾枝。”再出声时,云姑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你应该知道的,叶池他无论如何,都不想丢下你一个人。”
冰凉的酒水下肚,兰倾枝颓然一笑,“那他人呢。”
“他……”云姑看着兰倾枝一杯饮尽,一杯又斟满,便开口劝道,“倾枝,别喝太多了。”
“我有分寸,云姑,我很久没尝过酒的滋味了。” 兰倾枝说,“所以,你别拦我。”
不喝酒,不是怕醉,而是怕醉后,找不到那棵月桂树,看不到在树下接她的仙官。
***
兰倾枝身子很单薄,也不重,在她彻底醉倒后,是云姑一个人把她扶到客房去的。云姑替她褪去鞋袜,盖好被子,没有马上离去。
而是转向一侧,看着那把古琴。
兰叶池的声音再次响起,“云姑,多谢了。”
“你神陨之后,就一直藏于琴中?”云姑问道,“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了么。”
“看见了。”
“心疼么?”
“疼。”兰叶池毫不迟疑。
“那你就想法子滚出来!”云姑压低着声音,但却止不住怒火。
“我一直在等你转世。”兰叶池的话如同冷水浇在她身上,让她瞬间清醒。
“等我?”
“没错,眼下只有你能助我。”
“什么意思?”
“你的体内,有我的神魄。”
***
兰倾枝自从那日醉后,便彻底不再碰酒了。她还是回到了山里,过着和往常一样冷清的生活,但她没有忘记和一个已故少年的约定。
云姑偶尔会给她飞鸽传信,捎来问候,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来是云姑身份特殊,不能常来山中,二来是兰倾枝每次见到她,总会想起些前尘往事,然后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在信中,云姑会提到沈风栖的近况,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沈将军在沈风栖出事的一年后过世了,据说他体内的毒已经埋伏了多年,毒发时,不出半个时辰就毙了命。整个沈府守丧三年,三年后,沈风栖成了沈小将军,奉旨迎娶怜湘郡主。
云姑在信中对那场瑰丽大婚只提了寥寥数语。
——风儿看上去很开心,他和新娘甚是般配。只是郡主第二日告诉我,洞房花烛夜,风儿一人独坐窗前,手里抱着几本书册,翻阅了整晚。
沈风栖和怜湘郡主婚后三年都没有子嗣,只在路边收养了一个弃婴。世人没有夸赞沈风栖的善举,反倒是开始流传他的一些隐秘之事,更有些想要攀关系的官员,替沈家找来了所谓神医,要替沈小将军治隐疾。
沈风栖大度,不乐意与这些人计较,但怜湘却是个护犊又记仇的人,她虽不满沈风栖不肯碰她,但更不满世人辱她丈夫。
或许为了证明什么,她给沈风栖下了药。
沈家,终于有了后代。只不过,郡主最终诞下的,是位千金,而那位被沈风栖收养的,却是男婴。
世人等着看一场将军府里争权夺位的大戏,可惜,在小千金五岁的时候,沈风栖便把她和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定了亲。
小千金及笄之礼刚过,沈风栖就被派往边疆平定战乱,一年复一年,等他从那风沙中踏上回家之路时,原本健壮的身躯也被摧残得形销骨立。
兰倾枝就是在他久卧病榻只剩最后一口气时赶到沈府的。沈风栖面庞凹陷,唇色惨白,早已没了昔日的风华。兰倾枝端了杯水,在他床边坐下。
兰倾枝腾出一只手,把他脑袋撑起来,以便他喝水,“沈风栖,还记得我吗?”
沈风栖浑身乏力,连笑容都扯不出来,“救命恩人,我自然记得。”
“那你不问我为何此时才来找你?”
“许是,想替我了结一份心愿吧。”
兰倾枝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什么。
“恩人既然来此,应当是下了决心的。”沈风栖说。
“当年在山洞里,你给他讲的那个故事,结局是你临时编的吧。”
“是。”
“这就是阿礼临终前,委托我要问的问题。”
兰倾枝以为他会质问自己,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个问题吗?可他只是扯动嘴角皱巴巴的皮肤,笑容看上去十分古怪。
“我知道了,多谢。”
兰倾枝深深叹了口气,“还有一句,你听好。”
沈风栖转动着眼珠子,眸光温和地和她对视。
——对不起,染脏你了。
床榻上的病躯像是彻底松了口气,原本紧握的拳头也张开来。
“多谢。”
兰倾枝看着他眼中的光随着他的生命,慢慢散去。
她听到了沈风栖传递到她意识中的,最后一句话——
若有来世,我随他皈依。
***
兰倾枝的目光仿佛透过这张药味浓郁的床榻,看到了那座孤坟上的木牌,她不知道沈风栖是什么时候把字刻上去的,总之,那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字。
阿礼,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