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润禾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而顾辞短暂地愣了一下后,眸光中便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似是回想起赵宝琮的话愈发觉得有趣,便干脆在燕润禾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低下头抿起了嘴角。
“多谢陛下好意,臣女的婚事就不劳陛下挂心了。”燕润禾挂着一脸勉强的恭敬,回绝了赵宝琮,“臣女和王爷约好了要去城中的茶坊听书,就不打扰陛下赏景了。”
“刚刚关攸之和程偌说起了苍澜河水患的事,朕不如顾卿熟悉往年的情况,想听听顾卿的建议。”赵宝琮故作惊讶,“不会打扰了二位的兴致吧?”
不等燕润禾作答,顾辞已经回道,“既然如此,国事为重,看来臣今天只能失约了,还请九姑娘莫怪。”
燕润禾当然不能阻拦二人商讨国事,于是也只能委屈巴巴地看了顾辞一眼,“那便改日再约,只要王爷有时间,我随时都能出府。”
随后,她又草草地向赵宝琮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待燕润禾走远后,赵宝琮才懒懒倚在栏杆上,欣赏起湖面的粼粼波光来。她没有说话,顾辞也就没有开口,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言也不语,任由园子里的官员女眷在花草后悄悄指指点点,倒是坦然自若得很。
过了一会儿,祝良夕才走上前,“陛下,游船已经准备好了。”
赵宝琮回头,对顾辞亲切问道,“不如顾卿随朕乘船游湖?这水光正好,朕甚是喜欢。”
“陛下决定就好。”顾辞没有反驳。
湖中只有他们一条游船,四下无人,正是议论政事的好环境。赵宝琮当然不是巴巴地要和顾辞游湖,她正是要在众人面前作出一副与燕润禾争风吃醋的戏码,便能顺理成章地与顾辞独处,既在众人眼中维持住了之前苦苦追慕的形象,也能不让顾辞与燕润禾在人前走得太近,又能创造机会问问他苍澜河的事······一石三鸟,她简直佩服自己。
事实证明,她赵宝琮只要心里不装着男人,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今天程偌说起了苍澜河水患的事,”赵宝琮开门见山,“今年雨水早,夏季恐有大汛,必须要从现在开始采取措施。不过治水也不仅仅是土工上的事,还涉及到人,朕一时不好拿主意,便想问问你往年治水的思路。”
她说完,便等着顾辞的回答。然而顾辞只是安静看着她,许久没有开口,她如此等着,半晌便觉得这等得也太久了些。
“顾卿?”她试探着唤了一声,“苍澜河······这么复杂吗?”
“苍澜河流经七个州县,纵贯大梁,沿岸黎民在两千万以上,自然是相当复杂的。”顾辞这才开口,“不过······陛下邀臣游湖,就是要问苍澜河的事吗?”
不然呢?难道当真要和你欣赏这湖光山色?赵宝琮腹诽一句,暗想顾辞还真是之前被她追求多了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她经历过那样的背叛能留着他已是宽宏大量了,要不是以往是他主政,她岂会浪费这闲暇时间还放下身段来问他?
“那是自然,程偌和朕说了苍澜河的事后,朕便一直放心不下,”赵宝琮真诚点头,“本来是想来春和园散散心的,不过既然遇见你,那便正好问问往年的情况,倒省得再召你入宫了。”
说罢,她又将程偌所说的青州的情况和顾辞说了一遍。除却水利土工的事,这各地官员与氏族更是一件头疼事,此等难题她料理不了,还真得顾辞出马。
“青州的家主是我父亲的族兄,往年也是我让他在汛期短期雇佣那些在枯水河道定居的人。”顾辞倒显得不是那么烦恼,反而更是游刃有余,“今年还按照这个法子来就是了。”
“可这不过是一时计策,难道从此以后都用这个办法?”赵宝琮猜到了他会这样说,“我倒觉得,不如让这些外乡的农民干脆归了青州的田籍,分给他们另外的田地,就不必再占用河道耕种了。”
顾辞怔了一怔,随即便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眼中有戏谑的神色。他在赵宝琮不解的目光中静了片刻,似乎在想该如何跟她解释,思索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陛下,这不可行。”
“为何不可?”赵宝琮觉得自己的想法没什么问题。
“首先,臣要问,田地从何而来?”顾辞渐渐收敛笑意,正色起来,“青州富庶,经过几朝的经营,已经没有荒地可供开垦了。现有的田地都各自有主,陛下打算夺取谁的田地来分给那些外地的乡民?”
赵宝琮被问住了。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前也从未关注过这些问题,经顾辞这么一说,她也反应过来,的确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其次,臣要问,为何要赋予那些外地乡民田籍?”顾辞一改方才的慵懒姿态,直起身子,倒有几分在朝堂上论政的模样,“不长用那些外地乡民并非是青州顾家抵触排外,而是早在五朝之前,大梁的田法中就明确规定,农民不得在外州重新落籍。即使因天灾人祸前往外地州县避难,待灾祸一过,也必须返回原籍,否则便会由当地官府强行遣返。之所以这样规定,就是为了防止农民趋利避害,在富庶州县过度集中,反倒造成其他原籍州县的土地抛荒。”
他有理有据,娓娓道来,赵宝琮一时也没了话。她难免怀疑顾辞是在诡辩,是在为青州顾家开脱,但既然他连田法都搬出来了,那历朝沿袭的法度白纸黑字,总也是在合理的范畴里。
“那,那你既然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外地乡民,又为何放任他们在青州这么多年?”赵宝琮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了这么一条质疑。她无法真正相信顾辞的话,更不愿如前世一般对他言听计从,他说的话,她更愿意翻覆推敲去找破绽。
“陛下,没有那么简单。”顾辞失笑道,“按照律法,的确是该将这些人遣返回去。但若是衙门去催,他们便会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青州人氏,绝口不提是从外乡来的,就算有证据证明他们不是青州人,但又如何能得知他们从何处来?籍贯路引之类的凭信他们早就毁掉了,衙门不知他们从何处来,又能将他们遣回何处?”
“故乡有他们的亲人和田地,为何不回去?”赵宝琮又问。今天说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她手下的这个国家,似乎根本就不是她以往看到的那个模样。
“陛下,臣在青冥山习武的时候,曾亲眼见过山下的村子遭遇洪水。”顾辞的声音喑哑了几分,眸光愈发静敛,“有时是下雨慢慢涨水,百姓逃到屋顶上,再无处可逃,便只能被淹死。有时是山洪突然倾泻,顷刻间大水便能冲垮房屋淹没田地,一户的人几乎是一眨眼就没了,活下来的人十不留一。你说,那些万幸活下来的人逃到外地,但凡是家中还有亲人和田地的,早就自己回去了。剩下的,不是家中尽数死绝,就是田地被淹成了沼泽,再无安身立命的根本。青州的那些人,他们唯一能寄托的只有枯水河道开出的几亩薄田,谁敢夺他们的田,他们便敢去拼命,到时候死伤无数,难道就是陛下想看到的结果?”
他很少会说这么多话,此时为赵宝琮解释,倒显得格外有耐心。赵宝琮看着船外清冽的湖水,许久无言,她从未见过那般惨状,但听着顾辞的描述,便觉得历历在目,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将她梗得说不出话来。
这民生,为何如此艰难。
“陛下纯粹正直,想要照章办事,想要个黑白分明,这没错。”顾辞的神情和缓了些,竟有几分温柔,“只是这治国理政,千头万绪,从不是非黑即白的决断,而是充斥着委屈与妥协。时日久了,陛下就会知道,这个国家,这个朝廷,既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灰的。”
“那也总要明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可为而什么决不可为。”赵宝琮闷闷道,神情虽然亦有彷徨,但终是坚毅,“朕必须守着大梁的底线。”
“总之青州一事,臣会和青州顾家一起想办法,陛下不必过于忧心。”顾辞没有与她纠结于这个话题,“即使没有突破,总也有以前的办法可依。”
无论如何,起码能够让顾辞参与着手青州一事,也算是她对程偌有个交代了。赵宝琮微想了想,又看向顾辞,“那,疏浚河道与修筑堤坝的银两,顾卿可有办法?”
顾辞一挑眉,审视般地看了赵宝琮许久,才凑近了些,声音放低,“陛下,此等事情,莫非还想让顾家一力解决?”
赵宝琮心思被戳中,不说话了。
“臣知道陛下在想什么。”顾辞干脆坐到赵宝琮身边,目光虽然看着船外的水色,声音却低低萦绕在不大的空间里,“顾家所拥良田千顷,至于商铺产业,更是无数,存银恐怕比国库更多,与其从国库中节衣缩食,倒不如从顾家榨出些油水来——是这样吗?”
赵宝琮皮笑肉不笑,“顾卿此言差矣,朕只是询问而已。”
“琮儿,你每每想要什么东西,都不会明说,而是会旁敲侧击。”顾辞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随性了些,却有丝丝缕缕的蛊惑,“就像话本中说的劫富济贫那样,你觉得,顾家出钱,才算公平,是不是?”
赵宝琮看向别处,眸光有些冷。顾辞这般唤她,七分随意三分轻佻,如前世那般一样不在意君臣之礼,让她浑身不自在。他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便让她觉得自己完全被他拿捏在鼓掌之中,心中便堵得厉害。
“朕自然不会拿那些话本折子当真。只是江东几州的赋税都征到五年后了,纵使算上今年新征的边银税,国库存银也远远不够苍澜河的工程。”赵宝琮声音静冷,有意与他拉开距离,“莫非非要将百姓榨干,也动不得顾家所有的一丝一毫吗?”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世事本就如此。”顾辞也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玩笑的模样,“再说,顾家纵使家财万贯,可有一笔偷抢,可有一笔强占?开设商铺,赁田收租,都是律法允许的途径,难道农户种田卖粮挣来的钱是清白的,顾家经商收租的钱就不清白?”
赵宝琮一时想不到反驳他的话,难免有些生气,“你这是诡辩!”
顾辞亦是气极反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是止住了。船上一时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远处游玩人群的说笑声不时传来,愈发显得船上寂静。
许久,顾辞仿佛妥协一般,先开了口,“先帝为了治理苍澜河,向江东五州提前征了五年赋税,并允诺免征八年之内赋税。先帝作为一国之君,面对斗升小民,尚且要做如此交易,现在陛下想从世家下手充实库银,又岂是空口说一说,就能要来钱的?”
赵宝琮决定先搁置分歧,与顾辞探讨探讨治河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朕也要允诺世家一些利益,他们才能出血?”赵宝琮多少理解了一些顾辞的意思,“可如今的世家门阀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朕还有什么可给的?”
她的话直言不讳,说出来自己也有些心酸。她一个傀儡皇帝,说话轻飘飘一吹就散,她就算想许诺,也要对方看得上眼才行。更何况,她也实在没有什么能给的,钱权都不在自己手中,她还能慨他人之康?
“名声。”顾辞一针见血,“再多的钱与权,都买不来朝廷御赐的好名声,多少世家子弟一辈子汲汲营营想得到朝廷的认可而不得,又有多少商贾巨富排在士农工商的末流郁郁不得志。陛下手中拿捏的名声正是他们所追求的,陛下只需赐几个虚名,自然会有人捧着大把的金银来叩谢天恩。”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赵宝琮顿时就醒悟了。
人呐,有了钱权以后就要追求名声的好听,正如历代皇帝热爱封禅,正如她虽然荒唐也不想被人说成是个废物点心。她别的没有,却恰好有个皇帝身份,她哪怕金口玉言一句废话,都比摄政王的一句命令更让人虚荣。
“那······朕可以命人做一块匾,就题忠善二字,凡是为了治河而捐银最多的世家,便能得到这块御赐的匾,朝廷还能为他们做个牌坊,让百姓纪念!”赵宝琮一拍大腿,“商人也可捐银,就用类似的办法,给他们几句夸赞,让他们挂在店中,也是天家恩惠。”
“陛下总算是开窍了。”顾辞点点头,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具体的做法可以让水利司和礼乐司自行商议,陛下只需先练练字,回头题几个匾额就是了。”
“这个办法若是可行,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说罢,赵宝琮又不免担忧,“可若是他们不参与可怎么办?朕还是觉得,钱和权都实实在在的有了,谁还会为了个虚名去花真金白银?”
“他们会参与的。”顾辞转过头,随意看着目光所及的水光,映在眼中亦是波光粼粼,“没有人不在乎身后名声,越是家大业大,越是想把自己浓墨重彩地装扮一番。对于那些强权巨富之家来说,这最后求的,就是生前身后名了。”
顾辞说这些的时候,不知怎的,赵宝琮就想到了前世他逼宫时,逼迫她交出玉玺的样子。或许正如他所说,他拥有了顾家家产和摄政大权,最后要的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他要名利双收,才算人生圆满。
如此看来,顾辞推己及人,所言应该不假。
罢了罢了,能初初解决苍澜河治水的事,也让她心头松快了几分。赵宝琮此时才有心情好好欣赏这一园美景,清淡水汽扑面而来,她深呼吸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
“陛下与安涟成婚已有数月,按理说,臣应该单独拜见安侍君才是。只是最近政务繁忙,一直未能抽出时间,陛下莫怪。”顾辞见赵宝琮神情变得轻松,便知道能够聊些旁的了,如此说道,“不如请安侍君也来春和园赏景,臣也好循例拜见。”
“顾卿不必拘礼,你整日忙于政事,已为江山社稷操够了心,不必再为这些虚礼费心。”赵宝琮摆了摆手,轻巧回绝,“再说安涟身体不好,医官也说应该静养,他整日在景仁宫中闭门不出,咳疾尚且时常复发,若出来着了风,怕是又要病上数日。”
顾辞顿了顿,才说,“陛下对安侍君如此上心,果然是琴瑟和鸣。”
“既然成婚,自然要相携一生,事事上心。”赵宝琮笑了笑,对顾辞面露关心之色,“倒是顾卿,如此青年才俊,却还是孑然一身,时常让朕挂念啊。”
“陛下要担心安侍君的宿疾,还要挂念臣的婚事,才是真的操劳。”顾辞慢悠悠道,“莫要让安侍君打翻醋坛子才好。”
“朕体恤下臣,乃是应尽之礼,安涟有什么好吃醋的?”赵宝琮失笑,语气轻松,“再说了,顾卿的婚事是全西京女子都关注的事,更是顾氏一门的大事,顾卿这般肱股之臣,就算是让朕亲自牵线,朕也是义不容辞的。”
她说完,顾辞却没有答话。他侧身斜倚在船身上,姿态慵懒,神情淡漠,留给赵宝琮的只有一个精致的侧脸。日光照进来,在他脸上勾勒一圈金边,似是阳光刺眼,他双眼微合,反而让人更看不透他的目光。
赵宝琮暗暗打量了一下周围——莫不是春寒料峭,这船中怎么冷了不少?
但她还是得问。她总得知道顾辞中意哪家女子,才能知道这老狐狸的下一步打算,否则真让顾家暗搓搓和哪家结了亲,她这世还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朕看着顾卿与燕家九小姐走得近,莫不是对九小姐有意?”她试着开口,“原先你二人一同参加除夕宴,今日又来游园,这可是其他贵女奢望不来的好事呢。”
顾辞终于回头看她,似笑非笑,“那陛下觉得,臣若是与九小姐结亲,如何?”
“九小姐是燕家的嫡女,出身自然是好的。”赵宝琮夸了一句,又话锋一转,“但九小姐出身戎马世家,性子也风风火火,平日里不拘小节,算不得一个礼数周到的人。你父亲重视礼仪,怕是······不会很待见九小姐。”
“那裴司刑的表妹呢?她可是十分文静贤淑。”顾辞又提名一位,眼神依旧落在她的神情上。
“那位裴小姐朕也见过,虽然文静贤淑,却也太过于文静贤淑了。”赵宝琮又立刻给出了意见,“她比朕还要小上几岁,本该是跳脱玩耍的年纪,却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和女眷赏花都觉得逾矩。顾卿在朝中难免要带着夫人应酬,裴小姐这般,恐怕不能与顾卿相衬。”
她一连否了两个,顾辞似乎反而来了兴趣。他直起身子,离赵宝琮近了些,“那陈司银的女儿呢?她做事大方,又有礼有节,总该入陛下青眼了吧?”
“若说这位陈姑娘,那就更有意思了。”赵宝琮一笑,“不知她可是受了她那司银父亲的影响,她从小便对经商一道格外有兴趣,之前还跟着商队去过北齐贩卖皮毛,倒是个精明又见多识广的姑娘。不过她家既然是司银,那么做起生意来便要避嫌,尤其是顾家世代簪缨,恐怕也不能让媳妇抛头露面两手铜臭。只怕是顾卿就算有意,陈姑娘却觉得束缚太多,不愿高攀呢。”
顾辞听罢,笑出声来,连连点头。许久,他才笑意渐歇,说道,“照陛下说来,西京贵女虽多,但适合臣的,却着实没几个。”
“西梁数百年也只有一个异姓摄政王,如此人才,便是加上中原三国,整个天下的女子也少有能配的。”赵宝琮一通奉承,“看来顾卿不能着急,还是要再等一等良缘。”
“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臣便不着急了。”顾辞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突然声音低了下来,“那臣的婚事,便托付给陛下了。”
赵宝琮微笑点头,“顾卿放心,朕必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臣府中还有些事,先告辞了。”顾辞说道,“这满园春色实在难得,陛下好好欣赏,莫要辜负良辰。”
赵宝琮命人将船靠岸,顾辞行过礼后,便独自离开了。赵宝琮留在船上继续喝着茶,看顾辞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她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不多时,祝良夕轻巧跳上船来,“要回宫吗?”
“再等一等吧,”赵宝琮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茶,“人家不是吩咐了吗,不能辜负良辰。”
“怎么了,今日你突然问他成婚的事,可是有些反常啊。”祝良夕有些好奇。
“你看顾辞说起婚事,推荐的那几个女子,”赵宝琮一边回想一边说着,“首选是燕润禾,图的自然是燕家的兵权。其次是裴澄的表妹,所图应该是顾氏门下的忠心。再次是司银女儿,要的自然是大梁的钱银。如此,便能看得出顾辞侧重于与哪些人结盟,也能知道,哪些人与他走得最近了。”
“哟,你这心眼还不少。”祝良夕笑道,“我还以为,你又在吃哪家姑娘的飞醋。”
这话一出,赵宝琮却是怔了一怔。许久,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浅浅一笑,“现在哪还顾得上那些,相比于那些儿女心思,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不能重蹈覆辙,要守住我的江山。”
随即,她还是自嘲道,“自然,我当初喜欢他那么多年,又岂能说放下就放下的。我看他和燕润禾在一起,心中多少不是滋味,可转而便能想起他在太庙逼宫那一日,好似我二人从未认识过一般,心又凉了大半。如此心情,还能余的多少欢喜呢?”
祝良夕点点头,目光柔和了些,“我虽未经历过你说的那前一世,但听来心痛,简直如亲眼看见一般。只是你现在与亲政之前大相径庭,那时你整日追着顾辞不理朝政,现在又对他爱答不理,宫中人都觉得奇怪,恐怕顾辞本人也察觉到了。听说现在西京都在流传,说皇帝是装疯卖傻骗的顾辞还政,现在正式亲政,便将顾辞一脚踢开,倒是说的你心机多么深沉似的。”
赵宝琮被这话逗乐了,“他们愿意如此揣测,便随他们去吧,把我想得城府深沉,总比把我想得痴聋呆傻要好。再说,我倒发现顾辞似乎也与以往不同了,今日不知是不是我多想,总觉得他与以前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祝良夕问道。
“以前我不理朝政,顾辞也不会对我说朝廷上的事,偶尔我来了兴致想了解了解,他也总是敷衍,我问的多了他便会不悦。可你看他今天,未等我细问,他便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我,甚至还说透了那些心照不宣的规则。我倒是好奇,他今日怎么就这么有耐心?”赵宝琮回想着方才的对话,眼中有不解也有好奇。她是最清楚顾辞野心的人,这么反常,却是让她不能轻易相信了。
“许是觉得你亲政了,便该让你详细了解了?”祝良夕猜测道。
“前一世,在我亲政之后他也不愿让我过问朝政。”赵宝琮忖度着,摇摇头,“虽说是我重来一世,可我反而觉得是顾辞大不相同,我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可他对我的态度绝对是与当初不同的。”
“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既然做出了与前一世截然相反的事,那兴许微末细节也会改变全局的走向,让后来的每一件事都与原先不同。”祝良夕想了想,便开解道,“这也是好事,你既然想改变顾辞逼宫的结果,那若是一切按照前一世的来,你岂不是要落空?”
“这倒也是。”赵宝琮听了她的话,便也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我本就看不透顾辞,他的玲珑心思也不会让旁人知晓,谁知道他又在盘算着什么呢?我见招拆招便是了,天天琢磨他的心思,反倒庸人自扰。”
她也渐渐发现,自从亲政以后,她似乎不会常常想起顾辞了。一方面是她对顾辞心灰意冷,另一方面也是她平时太忙了,西京朝臣的折子一日里就有至少上百份,加上各地州县送来的便有数百份,当真是批到手断都批不完。她现在是睡也睡不足,吃也吃不香,整日里腰酸背痛手脚僵硬,有些许时间便恨不得小憩一会儿,哪里还有精力去琢磨顾辞的想法。
能将苍澜河的事情初步解决,对她就已经足够庆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