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中的子侄都未及弱冠,再说一个个的都只知荒唐享乐,不堪大用。”康王此时又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色,“也只能是我这个尚在京中的叔叔,能匡扶皇室了。”
顾辞着实是忍不住了,一下子笑了出来。康王最为忿忿的,应该就是先帝没有把皇位传给他,然而他的荒唐比赵宝琮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年轻时本想去三大营镀一层金,选来选去,选了战事并不频繁的驭浪营。结果驭浪营是水师,康王一上船便吐得天昏地暗,动弹不得,便干脆日日在岸上大营里休息,营中还得派专人伺候他。但要说康王的驭浪营一行,倒也不是全无收获,他在城中召了不少乐伎入营,夜夜笙歌,扰得驭浪营乌烟瘴气。驭浪营元帅燕夔最后实在无法忍受,便托京中的燕肃向先帝上书召康王回京,至于那一路上又收获了多少个小妾与私生子,便只有康王自己乐在其中了。
这般德行还想称帝,呸。
都不用去想赵宝琮,光是他顾辞也绝不可能把西梁交到这么个废物手里。
康王察觉到他笑中有轻蔑,心生不满,“怎么,你莫不是觉得我还不及赵宝琮那丫头片子?”
“自然不是。”顾辞舒展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皇位本就是能者居之,这也是为大梁的江山社稷考虑。只是王爷,你也说了,如今赵宝琮在位,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那王爷一旦继位,还需要我摄政吗?”
康王来游说他,本就可笑。赵宝琮在位一天,他便是先帝钦定的摄政王,西梁朝政大权尽数在他手中,赵宝琮还会乖乖听话。若是换了新皇帝,谁还会再拿他当回事?他岂不是拱手把权势给送了出去?
只能说康王这个脑子吧,匪夷所思,顾辞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傻子了。
“虽说不能继续摄政,但我会封你为首辅大臣,你的荣华富贵,一切如旧!”康王大概以为顾辞被他说动,便连忙信誓旦旦地做出承诺,“你放心,你只要助我夺得皇位,那便是有功的从龙之臣,我绝不会亏待你和顾家!”
在他眼中,顾辞大概就和那些乐伎小妾一样,三两句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便能哄得晕头转向。他是不是还要以为自己舌灿莲花,聪明得紧?
“当真?”顾辞笑意盈盈道。
“当真!”康王十分坚定。
“那便好。”顾辞点点头,“兹事体大,我须再筹划筹划,有了消息,我会让人请王爷过府一叙的。”
康王喜笑颜开,大概以为这样便代表着顾辞同意与他联手。顾辞见他踌躇满志的样子,仿佛皇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心中发笑,脸上还要正经严肃。
正事说完,康王便想与顾辞联络联络感情,于是压低声音,神秘道,“小顾,我前些日子从六条巷赎回一个歌姬,年轻貌美,功夫也十分了得。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不如将那歌姬留在房中享用几日,也算是……”
“不必了。”不等他说完,顾辞便一口回绝,“家父管教甚严,从来不许我去六条巷,一旦知晓了恐怕顾不得尊卑礼仪也要打断我的腿。那美人歌姬,王爷还是自己享用吧。”
好不容易送走了康王,顾辞呼出一口浊气,重新揉着脑袋坐回椅子上休息。这人谋反谋得草率,行事倒是黏黏糊糊的,同样的话反反复复说上多次也不肯走,把他烦的头疼。
柯虔从厅后走出来,站到顾辞身边,“主子,你不会是答应他了吧?”
“是啊,答应了,”顾辞闭着眼睛,看样子的确是乏了,“你要是怕被我连累,现在就赶快滚吧。”
“主子,三思啊!”柯虔也顾不得尊卑了,一手扶在他肩上用力晃了晃,仿佛是想把他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康王那个草包还不如陛下呢,你帮他你能图个什么呢?再说了陛下在位虽然没有建树,却也没有大错,你就这样越俎代庖难道不好吗?”
“你才越俎代庖!你全家都越俎代庖!”顾辞气得一脚踢了上去,“不会说话就去找个学上,别一天天过来气我!”
柯虔挨了一脚,依旧凑过来,“主子,虽然我不太懂政事,不过我也知道要是让康王当皇帝,这西梁绝对是完了。要不干脆我杀了他,你当皇帝吧,你辛辛苦苦谋反一场不能为别人做嫁衣啊!”
顾辞睁大眼睛,慢慢地扭头看向柯虔——好家伙,这小子还真是敢想敢为啊?
“你给我闭嘴。”顾辞咬牙切齿道,“我现在乖巧得很,你别在这里给我煽风点火。今天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不要传到宫里去!”
“那······康王······”柯虔这下是真的迷惑了。
顾辞叹了一口气,重新合上了眼。康王有不臣之心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前一世的昭明元年风平浪静,根本没有这件事,而或许是赵宝琮在陈阿宽一案中处置了郑治让康王心生不满,才催生了康王的谋逆之心。无论怎样,这都是他未曾预料的情况,虽然荒诞可笑,但必须严肃处理。
他是不可能扶持康王的。先帝遗旨是让他辅佐赵宝琮,没说让他辅佐下一任皇帝,如果赵宝琮被赶下帝位,那他这摄政王也就当到头了。康王的野心,他与赵宝琮都不会让其得逞。
但……
赵宝琮现在对谋逆二字异常敏感,可她又没有处理谋逆的智慧与经验,只有一腔玉石俱焚的决心。顾辞只怕,此事一旦处理不好,便会让上一世的悲剧提前上演。
兹事体大,他要确保一切人一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任何的意外因素,都要掐灭。
所以,他要先稳住康王。如果能在赵宝琮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处理了这件事,那就是最好了。
“无论康王如何,他都是陛下的叔叔,”顾辞睁开眼睛,目光沉沉,“大梁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孝字,察举取官如此,理政治下亦如此。陛下若是处理轻了,便会惹得朝政动荡,社稷不安,可若是陛下处理得重了,天下人又会说她刻薄寡恩,残害同族。尤其是,康王还言之凿凿地说陛下血统不纯,得位不正,这话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听走,无论真假,都于陛下的名誉以及皇室清誉有损,这些后果,远比康王谋反更加严重。”
柯虔听了,才若有所思,“这倒是,陛下现在刚刚亲政,心性还不成熟,让她陡然面对这种事,多半要出乱子。”
“所以,便让我来会会这个康王。”顾辞眸光锐利,“他不是要谋反吗?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如何谋反。”
“原来如此!”柯虔恍然大悟,“原来主子你打算使个反间计,假装与康王合谋,实则探听虚实。不愧是我柯虔的主子,有谋略,有胆识,厉害!”
这话虽是夸奖,但顾辞怎么听都不对味。不过他也懒得说了,柯虔少有说人话的时候,他习惯了。
“不过主子,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自己承担下这些,不和陛下说呢?”柯虔又问道,“虽然陛下之前十分信赖你,但涉及谋反,难免猜忌,就算是陛下懵懂无知,也肯定会心生嫌隙。你不如与陛下直言相告,再配合康王演这么一出戏,不仅陛下不会怪罪,还会配合你,还知道你忍辱负重为她着想,也省得误会,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这般说,顾辞却怔住了。
是啊,为何要隐瞒呢?
她前世自尽于太庙,悲伤愤恨,甚至以发覆面。这一世她励精图治,就是为了湮灭所有他谋反的可能,阻止五年后的那一场祸事。如果被她知道,当初谋反逼宫的顾辞这一世与康王联合谋反······恐怕,反应会更加激烈。
只是,他说了,她就会信吗?
不会的,赵宝琮现在没有一丝一毫地信任他。即使他和盘托出,赵宝琮也会认为他是两面三刀,是要借康王谋反的名号行自立门户之实。不等他筹谋,赵宝琮就会先想办法要了他的性命。
毕竟,一个草包康王算得了什么?摄政王谋逆,才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大祸。
“算了,这件事还没个眉目,早早和她说了,平白担心。”顾辞抬眼看向柯虔,告诫道,“你也盯好康王那边,别让他太过明显。如果时机合适,我会告诉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