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着眼前的人,才发觉那个总是比我矮一小截的少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高已经反超了些许。
印象中肉乎乎又稚嫩的脸早已轮廓分明,不知是不是性格使然,从小几乎糊到一块的五官按部就班长开后,衬得整张脸清秀且不具任何攻击性。
明明是在班上绝大部分女生印象里认为是普通的长相,此时在暖黄的余晖下竟让我品出几分优越来。
视线稍微下移还能看见线条清晰的下颌线,连着清瘦白皙的脖颈,路过突起的喉结一直延伸到双肩,敞开的领口露出两节分明的锁骨。
奇怪,明明每天都在一块,却好似从来没有这样细细打量过他。
那个我最熟悉的人,竟然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此时晚霞打在他棕色的发上,映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眉间出现平日罕见的褶皱,清澈的褐瞳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心,直直望进我的眼底。
让人避无可避。
见我愣着无应答,纲吉疑惑地歪了歪头,音调微挑:“花火?”
“啊,我没事。”
我微微低头,整理了一下头发。
纲吉闻言呼出一口气,绽开一如既往的笑容。
“没事就好。”
一通状况下来,最恍若无事的竟然是里包恩,在纲吉伸手拉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慢悠悠地从肩膀跃到了旁边的高墙上。此时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秒表,嘴角上扬,眸含欣赏,话音里透着些许意外。
“不错嘛阿纲,这反应速度出乎我的意料。”
我眼睛轱辘一转,默不敢声。
那可不嘛……这毕竟是为了我这个倒霉蛋子日积月累锻炼出来的反应……
难得被夸,纲吉正想憨笑,却下一瞬打了一个激灵,顿时眸含怀疑,不敢置信地看向里包恩。
“不对,你怎么这么淡定。”
他颤着唇,指了指刚才货车扬长而去的方向,又指了指正笑得一脸神秘莫测的婴儿。
“不会是……不会是……!?”
只不过他在原地结巴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反而里包恩好像听懂了的样子,却没有作任何回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着,抬起正步将我俩渐渐撇下。
“我饿了,快回家。”
……等等,在此之前要不先告诉我到底“不会是”什么?
我很好奇啊!
按照里包恩的意思,「为了能够更好地观察并教导学生」,他往后都会在沢田家住下。
本以为不过是多备一条被子的小事,对纲吉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岂料第二天一早,我发现他竟陡然比我昨日见到的模样要憔悴上了许多。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站在院子门口不断地打着哈欠。
互道完早安,我看着他一副困到天昏地暗的模样,实在没忍住开口发问。
“纲君你昨晚……梦游了?”
纲吉半阖着眼皮看一眼肩膀上的罪魁祸首,认命道:“没什么,一言难尽……”
里包恩提着嘴角,替他补充,“是没什么,不过是我有一个不良的睡觉小癖好,但凡半夜打扰到我睡觉的……蚊子也好飞虫也好,都会被我不、小、心用手榴弹轰飞呢。”
“哈?手榴弹?”
昨日是枪今日是弹,别明日是坦克吧?这真的不是什么危险组织的头目吗……
在胡言乱语这一方面,里包恩倒确实像一个正常的婴儿。
而纲吉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画面,身体瞬间僵直,反应过来后又忙不迭朝我摆摆手,面色有些慌乱。
“不是不是,你不用听他胡说八道……”
街边四月的常青树已经开得很茂盛,走在树荫下,早晨的阳光透过枝叶轻柔撒下,一阵风微拂而来时,树影像是在脚下迎风起舞的窈窕淑女,而缓缓飘落的树叶是她对观众热情的馈赠。
纲吉喉间发出轻微的气音,身体凑得更近了些,随即抬手捻走落在我头顶上的绿叶,动作轻柔而娴熟。
接着我只闻一阵衣物的摩擦声,便听见他说出来的话里带上了些笑意。
“树叶好像真的很喜欢落在花火头上呢。”
他的话音不重,落在耳畔,险些要被风吹过树间的沙沙声带走,甚至还能差点被莫名鼓动起来的心跳声掩盖。
明明往常他也爱给我仿佛长了草一样的头顶捡树叶,但这两天许多稀疏平常的动作发生的时候,我对于我过分不平常的生理反应表示有点费解。
当我正在思考要怎样回答他才不会出卖我此时不太对劲的状态之时,却见他的身形动了动,悄无声息地自我的右侧移步到了左侧。
我歪了歪头,不懂此举何意。
恰好后方几辆被骑得飞快的自行车擦着他的衣角而过,于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终于带着星火落进了心里。
他对上我疑惑的双眸,像是要特地证实我内心的答案一般,笑着开口。
“以后上学放学,请花火也要自觉走在里侧哦。”
说罢也不等我回应,又哭笑不得地补了句,“毕竟你真的太容易遇到危险了。”
若换做平时我一定会抬手敲他的头,嘲讽他跟个老妈子一样爱操心。
但此时莫名失去了犟嘴的兴趣,心中那一点点星火仿佛在悄无声息地燎原,最终热烈地照亮了心底里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在纲吉温温软软的笑容下,听见自己提唇说了句——
“知道了。”
正巧和里包恩的一声轻笑混到了一起,我以为是自己听岔,第一时间就侧过脸去观望,竟还真看见了他黑色帽檐下无声挑起的嘴角。
只一瞬,我好像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对劲了。
脑子如同运作许久的机器一般,发热发烫着。抬起的嘴皮甚至来不及经过大脑的严格把关,只有这一刻无关乎理智,横亘在心底里的那一抹终于被察觉到的情绪我很想告诉他。
“纲君,我好像……”
——“嗯?沢田同学?”
脱口而出的话语遭到前方悠悠传来的另一道声音打断,迟钝的大脑终于接收了滞后回归的理智,迅速将内心即将倾泻而出的狂风骤雨狠狠地压在了胸腔里。
只见前方两位身着同款校服的女生正在驻足回头,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到我们身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纲吉身上。
其中一位黑长发的女生面无表情似是不情不愿,另一位倒是笑容满满在等着我们走近。
见状,我险些合不拢了下巴。
竟然有女孩子在朝纲吉招手!?
我没做梦吧,谁来告诉我今夕是何夕!?
在我瞠目结舌地跟随着纲吉的脚步走到二人面前的时候,满心的疑惑终于在他脱口而出的一声惊诧的呼唤当中得到了解答。
“京……京子酱?”
好家伙,这个名字带上了些会让我渐渐丧失快乐的耳熟。
“早上好,沢田同学。要一起去学校吗?”
是刚才那道声音。我抬眼看上来源。
橙黄发的少女脸上漾着温柔莞尔的笑容,视线平和地落在纲吉的身上,她双手交叉背在身后,翘起的发尾为她周身温润的气质增添出几分俏皮来。
并不似旁边黑长发女生那般,眼神不屑又带着鄙夷,那是我无比熟悉的、让人不适的,却是绝大多数同学都喜欢放在纲吉身上的有色眼光。
相反,她的眸光率直又柔和,似乎真的就只是因为在路上遇见了同学而感到欣喜,而这个同学与是否是废柴纲全然无关。
这就是昨天里故事的女主角。
我侧眼看向此时脸色复杂的纲吉。
也难怪会成为女主角。
毕竟连我都忍不住对她产生好感。
黑发女生还在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
“所以说啊京子,你到底为什么还要跟这种骚扰少女的变态男说话?”
“变…变态男……!?”纲吉深受打击,嘴皮子无辜地颤动了一瞬。而后竟是转过头可怜巴巴地望向了我,就像被外人敲了一棒子的小狗屁颠屁颠跑到主人前面求安慰一样。
我却是轻咳一声,默默错开了他的视线。
别看我啊,虽然告白本身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但遭不住你这家伙是裸着来的啊。
笹川京子小心翼翼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角,为难地皱了皱眉,“别这么说,小花。”
她抱歉地双手合十,冲纲吉眨眨眼。
“昨天对不起,沢田同学。我哥哥总说我太严肃了,不懂得和别人开玩笑。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是完全意想不到的展开。
眼前的少女用着最真诚的语气和最轻柔的笑容,就这样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告白当成了最平淡的一个玩笑,如同只是在不经意间,用指腹将碎末捏成了齑粉一般简单。
我和里包恩都忍不住同情地瞥了一眼纲吉。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表现过多的失落,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肉眼可见的欣喜爬上眉梢。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