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始终不肯去并盛,一定是因为对这片土地足够热爱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一出生就是在走向死亡,方式各异罢了。有人浑浑噩噩而死,那叫抱憾而终,但爷爷一定不是。正因为临终前身心都留在了令他眷恋的故土,所以才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这样笑着吧。”
顿了顿,我柔和地注视祭坛上的那张言笑晏晏的脸,“就像泰戈尔先生笔下所写的那样,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爷爷他……也一定是如此。”
房梁上的白绫被昏黄的油灯映得影影绰绰,就像是照片里的老者在一遍遍的诵经中化作了轻快的风扬长拂去。
一语落下,身侧之人却久久没有声响。
我疑惑地侧过头去,只见少年神色柔和的看着我,眼里落下转瞬即逝的惊异。
入江正一犹豫地伸出手,悬空在我的头顶,旋即轻轻拍了拍。
我顿时感到有些难为情,“怎、怎么了吗……”
他羞赧地挠了挠头,“抱歉,不自觉就……因为感觉好神奇,刚才说出那样一番话的表妹,就像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一样。啊…嗯…怎么说呢,总之给人感觉很成熟。外公如果能听到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他笨拙地表达着自己对我这个人的见解,真挚的话语里又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冒犯。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对他回以微笑。
“谢谢。”
“不过表哥,你和我一个认识的人还挺像的。我感觉要是有机会见面的话,你俩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闻言,他红着脸赧然笑了笑。
“是嘛,那以后一定得将他介绍给我见一下。”
通夜只是丧葬仪式的第一项,后续还有告别仪式和火化等等。待所有笼笼统统的程序走完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告别了大姑和正一他们,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大伯一家准备返程。
再回到并盛已经是傍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某只许久未见的小兔子过分的想念,当拖着疲惫的身体抵达家门口的时候,我竟似乎在转角处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橙色。
“纲君……?”
还真是他。
纲吉颓然地抱着膝盖坐在墙角,闻声抬头,眉间布满难过,眼冒水汽望向我。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眼眸亮了亮,却在下一瞬又灰败下来。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
我上前给他一拳。
“沢田纲吉同学,我参加的是我爷爷的葬礼,不是我的!”
葬礼两个词却仿佛刺痛了他,沁在眼角的两滴泪终于划落而下,他彻底埋膝哭了起来,声音沉闷得不行。
“呜呜呜呜那很快你还得再参加一次葬礼了,对不起。”
“?”
一个星期不见,这人的脑子瓦特了?
我一脸懵逼,连再给他一拳的欲望都没有了,“谁的葬礼?”
他缓缓抬头,双眼湿漉漉地看着我,死命地咬着下唇,那模样可怜极了。
嘴皮颤了许久,又猛地低头,最终认命似开口。
“我的。”
“……”
卡密萨玛,到底是我坏掉了,还是这个世界坏掉了?为什么我已经听不懂这只小兔子在说什么了?
我上前,强硬把他拉起来,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一道幽怨又渗人的声音抢了先。
“好可怜啊~好不容易等到了最想见的人~却是邀请她来参加自己的葬礼~”
我登时如同触电一般松开了纲吉的手,胆战心惊道:“纲…纲君……什么东西在说话!你,你有听到吗?”
纲吉犹豫了会,摊牌似的伸出手,闷闷道:“是它。”
他拉上袖子,手腕上彩绘着密密麻麻的骷髅头,仔细看的话就连脖子侧面也有。
我刚想吐槽他的非主流恶趣味,却见一众骷髅头的嘴巴一时之间全都不约而同地翕合起来,随之传来的又是那道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好可怜啊~这辈子连女孩子的义理巧克力都还没收到过~就要悲惨离世了~”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啦!”纲吉再度泪流满面。
虽然好像很惨,但对着自己的手臂说话什么的……真的很荒诞啊。
“这是什么……?新型嵌入式可对话智能机器人??”
“……如果真有这种机器人,那也是气人机器人吧,销量一定堪忧。”
纲吉不自觉开启沉浸式吐槽,后面意识到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头已经被我带偏,复又无奈地捂了捂脸,“不是啊什么机器人我在说什么……里包恩说这是骷髅病,没得治,等太阳一下山我就……就……”
“就……什么?”
他又恢复到了最初那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委屈巴巴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扑到我怀里。握紧的拳松开又握紧,再松开的时候语气反而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就会死。”
……哈?
一上来的冲击过于强劲,我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就看着纲吉满脸早已坦诚接受了即将死去的命运的模样。心下顿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我极力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任何开玩笑的意味。
但我清楚他并不是会拿这种事情来捉弄我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才觉得愈发荒谬。
骷髅病什么的,作为21世纪的优秀医学毕业生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啊喂!
此时不远处的落日只剩下了一点弧线,而纲吉身上的嘴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糗事,甚至比刚才还要吵闹了几分,一同齐发,堪比3d立体音效。
“好可怜啊~小学升学失败被留了级~哪怕熬夜学习到半夜三点也只是考了50分~”
“好可怜啊~小学三年级也仍会尿床~醒来后还嫌弃被自己尿到的床单~”
“好可怜啊~小学四年级才学会骑自行车~却因为害怕摔跤又偷偷把辅助轮装了回去~”
“好可怜啊~只穿着个红色裤衩就去跟校园女神表白~结果被当成了变态~”
“……”
纲吉低头无语了片刻,带有几分不忍地看着越说越起劲的骷髅头,抬手指了指我,好心提醒道:“那个,其实你不用这么卖力的,这些她都知道。”
于是3d音效戛然而止。
饶是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此时也宕机了一样语塞了许久。最后眼珠子轱辘一转,全都幽怨地看向了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这样还有我什么事?」
“……”怪我咯?
此时天光似乎比前一刻又暗了些许,天边的余霞正在一点点散去。
我不由感到有些仓惶,余光中却见纲吉的身形动了动。
他伸出双手搭上我的肩膀,缓缓将我的身体扳正。暖红的余晖下,那双认真又专注的眼眸中仿佛蕴藏了一片火树银花。
“花火,你听我说,我有话想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