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整日沉迷柳巷,每每醉酒归家后,就对莺歌殴打、虐待以泄你的无能之愤!”
“可是莺歌渐渐大了,知道保护自己、保护蛮娘了。你觉得她开始脱离你的掌控,你无法再对她随心所欲地打骂,所以你便下了毒手将她活生生地勒死!”
林三听完却是猛地站起了身,指着卞宁宁怒斥道:“你这娘们儿少在这儿乱说,莺歌是自杀!不是我杀的!”
卞宁宁缓缓站起身,抬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竟是莺歌的遗书。
“那这是什么?”
她将信纸摊开来,摆在了林三面前。
林三看了书信脸色一变,慌忙冲上前欲将信纸抢下,可卞宁宁却已先一步将信纸抽走。他虽只晃了一眼,却也猜到那是莺歌留下的遗书,而那遗书上面,自是不会写什么对他有利的东西。
“莺歌遗书中所述,与蛮娘告诉我的,毫无二致!”卞宁宁厉声说道。
林三明白过来,所以莺歌是故意寻死,然后留下这封信栽赃嫁祸给他!林三近乎崩溃,大声吼叫道:“我没有杀她!没有杀她!”
卞宁宁嘴角微勾,却面色凉薄:“你无能却又自负,不甘在外受人冷眼欺辱,便只能将所有的不甘发泄到痴傻的蛮娘和无辜的莺歌身上,因为你觉得她们安全。一个疯妇,一个稚童,即便是被你欺辱打骂了,她们又能如何?”
“但你想错了一件事,你低估了莺歌对蛮娘的爱,和对你的恨!”
“莺歌聪慧,她担忧自己终有一日会遭你毒手,所以早早便写下了这封遗书,将她这些年所经受的一切尽数写了下来,为得就是以她的死,将你送进大狱!”
“因为你,莺歌早已厌倦了这个世道,却独独舍不下蛮娘,因为她知道,若是她走了,留给蛮娘的只会是无尽的炼狱。所以莺歌只能用自己的死,来换蛮娘的生!”
卞宁宁将信摊在手上,玉白的指尖轻抚过歪歪扭扭的小字,心中酸涩难耐。莺歌未上过学堂,只能自己偷偷地看、偷偷地学,所以写出来的字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潦草了许多。
其实此前莺歌还告诉了她一句话。
“只盼我的遗书能被人发现替我伸冤,以我之死,换蛮娘永安。”
所以她让叶大人帮忙亲自跑了一趟,搜遍了莺歌的卧房,终于在莺歌那双不合脚的鞋子里找到了这封被折得皱皱巴巴的信。
林三听着卞宁宁所言,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彻骨的寒意。
他死死抓着牢房的围栏,目眦欲裂:“所以你们分明就知道莺歌不是我杀的!你验过尸了,你知道她是自杀的对不对!你们难道要徇私枉法吗!”
叶辰安见状,上前一步站在卞宁宁身前:“徇私枉法四个字,你不配说,你心中何曾有过律法?对自己的亲身女儿尚能下此毒手,当真丧心病狂!”
“我堂堂大理寺卿,即便是篡改了验尸结果,你又能耐我何?况且有莺歌的遗书佐证,也不会有人怀疑于我。”
“我身居此位,职责便是让这世间再无不公之事。你常年虐待莺歌,仗着蛮娘时而痴傻更是犯下侮辱重罪,面对你这样的人,我何须遵从律法?”
林三难以置信地看着牢房外的二人,震惊于众人口中风光霁月的大理寺卿竟当面承认要徇私枉法,只为将他绳之以法。而他心底更是冰凉一片。他自知自己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如何能斗得过朝廷命官?
只要叶辰安想,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卞宁宁见林三张着嘴再说不出话,心知时机已到,便接过话说道:“其实原本虐待幼童、强制欺辱他人,也不过三五年的罪责。但叶大人看到莺歌那一身的伤,便直言再不能容你。”
林三哪里在意过律法如何,自是不知各项罪责需要承担几年的刑罚。所以卞宁宁不过撒了个小小的勾,林三便心急如焚地咬了上去。
“是!当年我酒后是欺辱了蛮娘,因为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我只能让蛮娘给我生个儿子!但蛮娘的肚子不争气,却是生了个女儿,我也只能忍着,只告诉别人莺歌是我花钱买来的。蛮娘生下莺歌后,却更加疯癫,我怕被人发现,便不敢再逼着她给我生儿子!”
“但是我不甘心!凭什么别人都能娶上媳妇儿,就我不能!凭什么别人都有儿子,就我没有!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所以这才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到莺歌身上!莺歌的伤都是我打的、我划的,但我没有杀她啊”
林三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朝着叶辰安不住地磕头。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担下谋杀莺歌的罪责,因为他虽不懂刑律,却也知道杀人就该偿命。而方才听这女子说虐待幼童、欺辱他人却只有三五年的刑罚,所以他这才忙不迭地将更轻的罪认下,只盼叶辰安能看在他认罪态度良好的情况下,放他一马。
“虽然我偶尔会打骂莺歌,但......但我还是会给她吃给她穿,让她长到了这么大,不是吗?叶大人,我求求你放我一马,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往后我一定好好做人!”
过了许久,面前二人却一直没有言语,片刻之后,林三这才觉出不对来,抬头看向叶辰安。
可随后却听叶辰安缓声说道:“其实这封信,确实定不了你的死罪。而我,也自是不能因为你,而犯了徇私枉法之罪。”
“但方才本官与其他同僚皆已听到你亲口承认欺辱蛮娘、虐待殴打莺歌,仅凭这两桩罪名,便足以让你此生无法再见天日。”
叶辰安招了招手,林三便见几个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林三并不识得这几人是谁,却是认得他们身上的官袍,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因为不懂律法被套了话。
他绝望地跌坐在地,知晓自己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随即,却见他猛地站起,朝着面前众人谩骂咆哮,出口皆是不堪入耳之词,他脖颈上青筋暴起,狠戾非常。既然他的罪行已被认定,他便再不顾及其他,只将心中所想尽数骂了出来。
林三断然想不到,今日这一出,皆是面前那个如画如玉的女子所出。卞宁宁知晓了遗书地存在后,就让叶辰安陪她演了这一出戏,击溃林三的心防,只为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现下卞宁宁见林三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只觉恶心,也不欲再多言,先行出了大理狱。剩下的,她相信叶辰安会处理好的。
而蛮娘却不知何时自己寻了过来,被侍卫拦下,坐在一旁石阶上等她。卞宁宁走过去,同蛮娘并肩坐着。
静默了许久,卞宁宁这才出声说道:“蛮娘,莺歌走了,但你得好好替她活着。”
蛮娘愣了一瞬,仍是痴痴傻傻地看着远处,似是又不清醒了,嘴里只不停念叨着:“莺歌,莺歌......”
但卞宁宁却在灼灼日光下,看见了蛮娘脸上划过的泪滴。
她别开眼,眺望远方,只见一只鸿雁带着一群幼鸟翱翔天际。她怔然望着,只觉心中那根被掩藏逃避多年的心结,似是终于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