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过去,小主身边就没人照顾了。”
“没事,有弘历在呢,你去吧。”
支开了浣碧,又是在室外,这是光明正大的独处,不比在永寿宫招惹闲话。
弘历心中有数,待浣碧走远了些,直接道,“额娘问吧,儿子知无不言。”
“我要说什么,你心里也清楚不是?”
黎嬴华不打哑迷了,弘历跟在她肩后半臂的距离,她也不回头,良久,听他仍不做声,追问道,“不是说知无不言吗?如何又不说话了?”
弘历闭了闭眼睛,才沉声道了一声“是”,颇有些斩钉截铁、落子无悔的意思。
黎嬴华轻呵了一声,“孔孟之道、三纲五常,这些大道理我不同你讲。你今天也听胧月说了,乾清宫有多大。乾清宫是大,大到能装下满朝文武,但乾清宫也很小,小到装不下一个犯错的人。你说是吗?”
“是。”
长街上的宫女太监贴墙而行,见到熹贵妃与四阿哥,都自动面壁。他们压着声音说话,即使有人见了,也只道是母慈子孝,断料不到旁的。
“你不要做江山美人兼得的美梦,没有能当太后的人还要跑回去做妃子的道理。”黎嬴华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不理会弘历是否脸唰地一红,继续说道,“即使大清有太后下嫁,也是嫁给权臣,决没有嫁给儿子的道理。”
这话不仅仅是挑明,简直是把剑尖怼在了脸上。弘历强自镇定,望着黎嬴华乌黑顺亮的发髻,赌气驳道,“唐太宗武才人出家感业寺,后为高宗皇后,这是盛唐的例子。我们满人未入关前,也有父死娶母的旧俗。”
比历史掌故,他知道得更多,汉族历史可以讲,满族习俗也可以讲,还都是正史,不是道听途说的。
“但武氏也不是李治的额娘,满人入关也要尊汉家礼法而行。”
弘历听出黎嬴华语气暗含的怒意,却深感命运滑稽,不由笑了,“皇阿玛一纸诏书欺哄天下,说您是我的生母,难道您也要自欺欺人吗?若您当真把圣旨当圣旨,试问我何时去了倚梅园,又何时去小厨房盯什么糕点了?”
好嘛,连额娘都不叫了,黎嬴压住怒气,极力平静道,“的确,我不是你额娘。唐高宗与武皇后二圣临朝,多尔衮将皇位让于孝庄之子,那么你呢?”
谁知弘历笑意更盛,话尾音里都听得出来他的自许,“若得天下,即以天下养,又有何不可?”
“等你取得皇位再说这些大话吧!”黎嬴华冷冷道。
弘历知她不信,多说亦是无益。越过她的肩头望着前路,一步一步,离永寿宫越来越近。他心里明白,此番对话以后,他只会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良久,才走到永寿宫宫门前,黎嬴华终于能转身面对着他,眼前的人目光坚定炽热,毫不掩饰他的野心与热望。
“我问了皇上,知不知道你的生辰。他说不清楚。我便只能问你了。”黎嬴华还有一点侥幸,盼着他的恋母情结是因为自小缺失母爱的缘故。
“八月十三,只差两天便是中秋团圆。”
自小只有嬷嬷到了这天会给他下一碗长寿面,嬷嬷死了,再没人理会过。他常这么想,八月十五,父母双全,八月十三,无父无母。
比不得六弟八月十五的生日,他福气好。
黎嬴华听出他的失意,微微叹气道,“原来已经过了。弘曕灵犀满月礼,胧月生辰,皇上的万寿节,你都备了礼物。我却没给你预备什么,只让小厨房下了一碗长寿面。你进去吃吗?”
弘历有些动容,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她竟还肯认他做自己孩子。他觉得该说点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再说,双膝跪地,认认真真磕了一个头,起来又深深望了黎嬴华一眼,才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