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面前的少年，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变透明，连萦绕在他身侧的冰蓝色神光，也好像被蒸融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散着。
周围到处都是纷拏的冰蓝色的光点，灵动如萤，璀璨似星，飘散若絮，轻盈而旖旎。
凤铭大惊，下意识地去探了探墨离的气息，结果发现他的气息也在不断变弱。
“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拿什么换取了那股力量？！”凤铭蓦然睁大了双目，用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里已掺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颤音。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他可能要消失了。
他之前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却突而获得了强大到让她也望尘莫及的力量…他一定是付出了什么惨痛的代价！毕竟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世间没有白来的灵力。
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他的生命。
“无事，一会儿就好了。”墨离垂眸看着面色焦急的凤铭，强忍着体内的不适，安慰她道，声音平静若水，神情安逸如风。
虽然他嘴上说无事，但他心里也明白，他快消失了，这是服用归元丹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他先前并不知道服下归元丹后他竟会变成这样，鸣笙并没在信里和他提及这一点。
只是…就算鸣笙直截了当地和他阐明服用归元丹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为了凤铭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服下。毕竟，他这条命本就是她救下的。如今再把命给她，他心甘情愿。
消失后会去哪呢？是归于虚无，还是变为那位名唤云澜的尊神？他如是想，心里平静异常，似乎觉得无论哪种归宿都还可。
“为什么要用生命去换这样的力量？你是瞧不起我么？你是觉得我肯定应付不来这些虾兵蟹将觉得我必死无疑所以自作主张地换取神力变成神人然后到我面前装英雄吗？墨离，你瞧不起谁呢。本殿驰骋六界，怎么会需要你来救。从来就只有我救别人的份，别人想救我连门都没有！”凤铭一股脑儿地说道，眼底有自责、惭愧、不满以及…不舍在肆意翻滚。
墨离本来还挺平静，但见凤铭情绪激动，顿时不平静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想说，凤铭，我没有瞧不起你，没有觉得你只身前往蛮荒将必死无疑，我只是怕你有个万一。
他想说，凤铭，我知道你无所不能、所向无敌，知道你并不需要我一介凡人为你拼命，但我仍想尽我所能地为你做些什么，你需要，那正好，我所做的都值了；不需要，那也行，正好你不必愧疚了。反正无论你需不需要，我都会觉得无比安心。
他想说，凤铭，无论我将落得怎样的结局，都请你不要自责，我不过是把你给的命重新还给你罢了。将命还你，我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引以为荣，心甘情愿。
他想说，凤铭，我何其惭愧，又何其幸运，能在死前这样牵动你的情绪……
他想说，凤铭，你是天下最棒的存在。
然而，他性格到底有些别扭，哪怕快要寂灭，这些话他依旧只愿在心里想想，一句都…不愿说出口。
“我知道，你不需要。”最终，千言万语被咽下，说出口的只有这么一句，语气依旧是冷淡而疏离的。
“你是找谁换取的那股力量，我带你去找他！我代你把灵力还给他，让他把命还给你！”凤铭摇着头，捧着他已不再是实形的脸颊说道，声音颤抖不已，如随波漂移的水上浮花。
她接受不了她居然间接害死了一个凡人少年的事实。她怎么可以，一出关就害别人为她殒命？
她堂堂仙界第一猛女，焉能累得一个年仅十五的孩子因她而丧命！这叫她如何自处？这叫她情何以堪？
更何况这孩子打小就命运多舛，几乎没过过一天像样的生活，而今却要在踏尽无边苦海后跨过锦绣繁花直接奔赴混沌虚无，这…何其残忍，何其不公，又让她何其愧疚。
可墨离却用平缓的声音对她说道：“别愧疚。你不愧疚，我便能安心了。”
其实他还想说，你真的不必如此，因为我…也许并不会死，而是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有足够能力护你周全的人。但考虑了良久，他还是觉得回归为神界之神这种事太过离谱，是以并没有说。毕竟，如果他说了，结果却真死了，那一定会让她很失望。
听他这么说，凤铭心里却更不好受了。
“事到如今你还和我说这些，你是想让我更愧疚么…”凤铭用手来回摩挲着他越来越淡的轮廓，语气时而伤感。
“我告诉你，我不愧疚。这一次没有你来救我，我一样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你这恩报得不作数，你欠我的命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给本殿好好活下去，你还要报忘川河上本殿对你的救命之恩呢…”她又接着说道，声音更加苍凉。
周围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凤曦面色伤感，龙灵儿不停嗟叹，龙亦白面无表情，龙樾连连挑眉。
他们唏嘘之余，倒也没深入思考墨离身上那股神力到底是从哪来的。没有一人怀疑那股神力可能本就是墨离的，只道他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才突然功力大涨，而药的副作用便是他将在不久后撒手人寰。
凤铭已视其他人为空气，只看得见面前即将消失的少年：“没时间了…你快说啊，说你到底是从谁那换取了那股力量啊！本殿带你去找他！你得活下去，你还有恩要还…”
你凭什么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凭什么…让我为你的死一直愧疚下去？活下去好么，我不想在愧疚中度过余生，不想…
不想让你短暂的一生惨淡到如斯地步。
“行。很快我就会回来，回来还恩。”虽然没有说自己也许会回归为冰神云澜，但他还是给了她郑重一诺。
“凤铭，再会。”最后的最后，他用异常轻异常平静又异常郑重的声音说道。
最后一个字音将将落定，他的身形便彻底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了一体，房间里的冰蓝色残光也完完全全地湮没在了无尽的黑暗中，再无踪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自此，世间再无凡人墨离。
周围陷入一片无垠的死寂，连周围人的呼吸声都明显得让人心惊。
凤铭看着自己面前那片虚无，眼底闪过刹那的空茫。而后，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举动——
她毫不犹豫地拔下了自己最漂亮的一根凤凰翎羽，不假思索地祭出了自己半身修为，强行扯回了墨离那已然散架且即将飘走的三魂七魄，并将它们尽数收集在了翎羽之中。
她要收集他的魂魄，然后帮他重聚魂魄。
凤凰之羽、蛟龙之鳞皆可收集并承载魂魄，也可重聚修补魂魄。不过，两物可收集万物魂魄，却只能重聚凡人魂魄。毕竟，重聚这档子事比收集要高级得多，区区仙物，若是什么魂魄都能重聚，那还不翻了天。
墨离只是凡人，其魂魄最是孱弱，也最是好聚。她相信，她定能为他重聚魂魄，将命还给他。
然而，她这一行为看上去虽然有那么一点感人，但是其实很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