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渊自认是个沉稳的人，可近来萧怀瑾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一个模样，前一句还和你有说有笑，下一句就能冷漠地谈论你的生死，他再难推测她的想法和行动，这本就叫他心中惴惴，她此时又突如其来问起他各宫的利钱，他第一反应便是不妙。
尽管他没有出声，萧怀瑾却好像听到他所思所想一般，微蹙着眉转头瞅着他眨了下眼，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快点回答。
“禀陛下，”高渊不敢再耽搁，“后宫分例以位分划分，皇后殿下每月六十两，贤妃、淑妃每月三十两，两位昭仪每月各二十两。各宫宫人则单论等级，凡二等宫人，每月月钱一两，一等为二两，各宫主管每月五两。”
萧怀瑾一边听他报菜名似的往外报开支，一边痛心得要呕出血来。
可高渊这边才刚开始呢:“除了月例，每年新年各宫还有一份年礼，皇后宫中为百两，贤妃、淑妃宫中为八十两，两位昭仪宫中需六十两。此外，每至佳节，各宫也有一份节礼，节礼数目为各宫主子一月的例钱，再有就是各位主子的生辰……”
“停停停停停。”萧怀瑾听的是头大如斗，“你说的这些不会还不包括各宫的吃穿用度吧？”
高渊瞧她脸上痛惜的神色，自然知道她是在心疼钱，于是他更是把各项支出掰得清清楚楚说与她听。
“回陛下，此仅为各位主子的月钱，各宫的衣食住行自有尚食、尚服、尚寝、尚工等各局负责料理。不过每季的各宫的绫罗绸缎，每年各洲进贡的珍珠玉石等贡品分往各宫又需另算。”
萧怀瑾两眼一黑，额角又一阵阵跳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钱简直如流水一般淌了出去，这还只有五个人，若她后宫人再多些，岂不是要了她的命了！
她记得自己一个月是一百两，而原主素来节俭，也没有什么需要什么花费的地方，故而单是原主给她留下来的私房钱就有好几千两。
可现在国库空虚，她连还没摸到手的私库都一并交了出去，且私库到底是私库，单凭她母亲和外祖两代人，能有多少钱？想填补赤字只怕是杯水车薪，她若再想办些事，早晚连这几千的私房也得一并搭进去。
后宫这群人整天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每年每月白拿这么多钱，还敢对她这个皇帝甩脸子，萧怀瑾是越想越不值。
“好了，别说了。”她伸手捏住自己的眉心，沉着一张脸又瘫回了御座里。再听下去，她怕是真要站不稳了。
沅芷和湘兰此时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她们虽为御前尚义，但萧怀瑾早朝和与大臣议政时，她们二人不得入内。由于只知萧怀瑾今日要与赵长文等人商议私库一事，此时见她如此表情，二人只当是出了差错，一时双双如临大敌。
高渊余光瞥见沅芷和湘兰脸色发青，步履匆匆的过来，识趣地退了两步，立于一旁。
“陛下？”沅芷一颗心悬着，捧着茶盏的手也因为慌乱而有些微轻颤，毕竟这不是小事。“陛下脸色怎么不大好，快先用些热茶。”
饶是湘兰老成持重，也不安起来，一双娥眉紧蹙着。
高渊瞅着她们一副护主心切的模样，突然就想起不久前就在此处，萧怀瑾还在与赵长文笑谈她们两个奴婢的命不值钱。
而下一刻，他便瞧见萧怀瑾神色温和了下来，接过沅芷手中的茶，还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他呼吸停了一息，压下心中涌起的恐惧，不再敢看她，连余光也收得干干净净。
这还是第一次，他面对她会感到害怕，一瞬之间，他仿佛回到了先帝察觉他背叛时的情境，一样的柔和，一样的淡漠。
偏偏萧怀瑾又唤他。
“高渊，你传朕旨意，朕欲节用爱民，故从今往后，宫中厉行节俭，后妃每月例钱减半，节礼、年礼、贡品等若无朕旨意，一律不放，一视同仁。”
萧怀瑾没有注意到高渊的异样，只顾想着怎么省钱，她宁愿被迫自掏腰包花在大齐军备上，也不能白养着这群除了膈应她没有一点用处的人。
高渊还没从先前的情绪中抽出来，反应慢了半拍，萧怀瑾只当他又是担心身后的世家不乐意，在这儿给自己摆脸色呢。
故而她不耐烦地催促:“放心，这省下来的钱自然是要用来建设我大齐，朕还能私吞了不成？想必江大人、赵大人、莫大人和满朝文武只有称赞朕深明大义的，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这点事朕还是做得了主的吧？”
高渊很快便恢复如常，没有回应她的讥讽，只躬身答了句是，便退出去吩咐人传旨去了。
而沅芷与湘兰也明白了不是私库的事，逐渐安下心来。
眼瞅着又快到午膳时分了，萧怀瑾便回了长乐宫，随意用了午饭，还不忘嘱咐以后膳食不必如此铺张。她今日连午觉都没睡，便去了甘露殿一笔笔地算起账来。
高渊一直陪伴在侧，见她直到天色暗了才终于从账本和奏折间抬起头来，疲惫地眯起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萧怀瑾过去没有仔细算过宫中的账，这一直是由尚宫局负责打理，她这一看才发现，大齐才立国不足六年，穷得叮当响，可这宫中的开销一直颇为奢侈。
如今后宫银钱赏赐的规矩皆是由先帝时期传下来的，先帝当初那几个妃子美人不知捞了多少油水去，如今住在那风水宝地清宁台，当着清闲不问世事的太妃，不事生产依旧不缺吃穿，真真过得是神仙日子。
不行，她不能白养了这群人。
“陛下，”高渊见她终于休息了下来，才小心往前凑凑道，“陛下，明日是今年春闱最后一日，再过一个月便是殿试，陛下早些准备为好。”
萧怀瑾的思绪终于从钱款账目中被拉出来。
对了，她前一年是新帝登基，大开恩科，去年秋闱又录了不少举子，都赶着今年春闱金榜题名呢。
而殿试之上，她一个被架空的皇帝自然没什么话语权，不过传胪典礼上，头三甲她是要亲自问话授花，以昭圣恩的。
这于她无疑是好消息，这前朝，太多食古不化、冥顽不宁的老帮菜了。
但是一想到明日就是十五，她还得去行那劳什子的合卺礼，就觉得郁闷，后宫这些个人里，这个皇后算是最难应付的了，她都能想到明日他那不情不愿的一张冷脸。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