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通话后,竺青将手机熄屏翻了个面放在玄关,抱着橙子坐在小凳子上,盯着照亮天花板的那束光。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景橙时,或许是“好”,或许是“麻烦你了”,又或许是“谢谢你”。
总之,她在听到景橙时询问的三个字后,大脑突然短路了,记忆也断了片,说出口的话完全不记得是什么。
只记得怦怦跳的心脏,泛着酸的鼻尖,湿润的眼眶,身边粘人的小猫发出呼噜声,以及景橙时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说自己十分钟之内到。
“舅舅,外面好黑呀。”
贺未羊跟着景橙时出了家门,将手机照在漆黑的楼梯口,不由得缩了缩脑袋,立刻腾出手,拽着舅舅的外套袖子。
景橙时站在门口,没着急关门,看了眼茶几上燃着的小熊蜡烛,问:“害怕?”
他想了个主意:“那你在家,我送完蜡烛就回来。”
贺未羊表情凝固,连连摇头,但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我才不怕呢,我是男子汉。”
景橙时住的楼层不高,在三楼。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贺未羊走在前面,景橙时落后半步,给小小男子汉照着前方的路。
这回他没再像老大爷散步那样慢悠悠地走,反而稍稍加快了速度。
漆黑一片的小区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和静谧,无风也无月,偶尔能听见细弱的猫叫,贺未羊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然后再慢吞吞地转回头,坚定地向前走。
景橙时望着贺未羊的影子,有些出神。
他在回忆断电之前的事——
贺未羊征得了他的同意,拿着手机开始玩开心消消乐。
景橙时坐在旁边,一边听着游戏声音,一边翻着他从竺青那里借来的,时至今日还未归还的绘本。
游戏连着赢了好几关,贺未羊不想玩了,想给妈妈打视频。
景橙时接过手机点开微信,看见了微信业主群发的通知。
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点进去一看,已经是半个小时前的消息了,说要停电三小时。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第一次去竺青家里,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她应该是怕黑,独自一人居住只能依靠亮光汲取安全感。
“小学生,你的那些宝贝蜡烛呢?”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一黑。
提前停电了。
小学生倒吸一口气,赶紧抱住景橙时的胳膊,声音很小:“在茶几的抽屉里。”
这些蜡烛是上回景橙时带他去补牙,为了哄他高兴给他买的。
胳膊被小胖墩搂得很紧,这种感觉很像是手臂上绑了块石头,景橙时语气有些不耐:“松手。”
贺未羊委屈巴巴地松开手:“那好吧。”
“视频等电送上来再打。”借着手机的亮光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贺未羊珍藏的卡通蜡烛,用打火机点亮一根放在茶几上,然后迅速找到竺青的号码,拨过去。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有些唐突了。
但,饶是如此想法,他也没选择挂断,更没想过随便找个借口来搪塞竺青,而是在接通的那一刻,喊了她的名字。
他从来都不是藏着掖着的人,一旦有了想法就会付诸行动。就像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想和她说说话,其实更想见她。
“舅舅。”
贺未羊勇敢出声,打断了景橙时游离思绪,伸出一只手给他:“我知道你害怕,我允许你拉着我的手。”
景橙时没拆穿他,拉着他的小胖手。
贺未羊不害怕了,话也多了起来,“舅舅,其实你喜欢竺老师的吧?”
起了风,有些冷。
景橙时给他把帽子戴上,没什么情绪:“你猜。”
贺未羊稚声稚气:“我在猜呀,你每次和老师说话都好温柔哦。”
他把那个“好”字拖长了音调,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
景橙时没理他,抬手摸了一下有些微红的耳尖,单手放进兜里,从口袋里摸出块巧克力递给他:“少说点话,留点力气爬七楼。”
“......”
贺未羊没和他计较,直接把巧克力揣进口袋,十分老成地叹口气:“我都看出来啦,你不要不承认。”
说着,他两手展开:“你要学会表达爱,就像书里那个大兔子一样,对小兔子的爱有这么这么多。”
“......”
贺未羊说的是上次从竺青那里拿回家看的儿童绘本,书名叫《猜猜我有多爱你》。
景橙时当时翻着看了一遍,是一本很不错的绘本,挺治愈的,大方地表达爱。这本画册贺未羊一晚上看了两遍,他当时还找了这部动画片放给贺未羊看。
今晚又翻了一遍,印象更深刻。
“行了,人小鬼大。”
正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十二栋楼下,景橙时拍了下西瓜头,提醒道:“好好走路,别出声扰民。”
“......”
手机没电关机那一刻,竺青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立刻闭上眼睛,同时掐住了手心保持镇定。
“喵。”
臂弯里的橙子动了动,从她怀里跳到门口。
下一秒,门被人拍了一下,又轻敲了一下。
这是景橙时为了安全起见,告诉她的敲门暗号。
一直坐在凳子上连姿势都没换过,竺青猛地站起来,腿有些麻,稍稍缓了缓,摸索着摸到了门把手,将门打开。
刚开了个缝隙,亮光照进来,紧接着是贺未羊用气音说:“老师,晚上好。”
连着爬了七层楼,腿都打软。他有些累,大喘着气,半个身子都靠在门边。
在贺未羊的身旁,单手插兜的景橙时显得格外气定神闲,空着的那只手拎着手提袋,面色平静,呼吸平稳,笔直地站在那儿,仿佛七层楼的台阶走起来轻而易举。
景橙时顺势从贺未羊手里拿过手机放在玄关,和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睛对上视线。
她的眸中敛了一层水雾,脸色也有些差,和当时在电梯里看见的那种状态差不多,都不太好。
“打扰了。停电之前吃饭了没。”
他声音很轻。
明明不是哄人的话,但这语气像是在哄人似的,还是那副好嗓子,却不是平日舒缓平稳的口气,轻轻柔柔像细腻柔软的羽毛,飘飘然地落在心间。
那股鼻酸的劲又来了,竺青赶紧摇摇头,极快地眨了两下眼睛,“还没有。”
紧绷的神经在看见他们的时候放松下来,她后退两步,让他们进家门,然后拉着贺未羊去拿喝的。
她问景橙时:“有想喝的吗?”
景橙时不挑,贺未羊喝什么,他喝什么。
竺青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燃了好几支蜡烛。室内亮堂堂的,看着很温馨,不同于先前那样的漆黑诡异。
景橙时坐在沙发上,稍稍弓着身子在点蜡烛,手里拿着的那支,是已经点燃的海绵宝宝。烛光照亮他的面庞,神色晦暗不明,凌厉的面部轮廓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柔和。
似乎是注意到了那道视线,他掀起眼皮——
对上的是贺未羊幽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