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茜不说话。
“可是你看看你做了啥?你接手这个栏目也半年多了,自己看看,这一周一期都做了些啥?”总监把桌上的显示器朝她一扳,屏幕上跳出“商情直通车”五个特效大字,然后BGM响起,画面淡入,马媛媛开始字正腔圆地播报当期粮油价格。
只是屏幕上播放的似乎是一条风光片,春暖花开,小溪潺潺。
“你自己看看,这画面和内容对得上吗?”总监敲着屏幕说,“这边报的柴米油盐,你画面插个阳春白雪?你动过脑子没?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你的敬业精神呢?把你调到这里是想让你拉一把这个栏目。结果你倒是挺舒服,一周一期,五天的工作淘一上午糨糊就能完成了,剩下四天半谁也管不着你干嘛,是吧?我看全台就你上班最轻松了!”
沈茜不说话。其实一上午都不用——素材足够的情况下,她做一期15分钟的节目只要一小时。
总监喝了口茶,仿佛咽下刚才的怒气。
“我知道,你这是在消极怠工,发泄不满吧?”总监说,“你是谁啊,拿了三年新闻奖,年年绩效排第一,还被国立电视台下文件表扬的大记者,让你做做促销信息,觉得委屈是不?”
沈茜不说话。
“这里也没别人,我可以跟你说实话,反正你自己也多少有点数,”总监放下杯子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不让你接着做新闻吧?”
沈茜不说话,悄悄歪了头去看旁边的墙角。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那天傍晚,她把当天的新闻交给制片人审完之后,正要上传服务器,机房里突然冲进来几个人,二话不说夺过鼠标,关了软件删了工程格了硬盘,然后拔出桌上的蓝光碟片,掰了。全程不到10秒。
沈茜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炸,手机响了,台长的号码。
台长说,那条新闻先别上了。
第二天,一纸调令就拍在了她的脑门上。
“让你调岗,也是为你好,”总监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惹了麻烦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半年里,沈茜把这句话听了至少五百遍。如果说一遍就是一轮回,那这句话大概已经修炼成精了。
“我知道了,”沈茜站起来,拉开椅子走到门边,“就是把上期节目重做一遍,以后节目画面也要对上文字,对吧?直说就行,干嘛绕来绕去浪费你时间,我去做了。”
她不等总监说话,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大概高中的时候,沈茜就知道,记者这个职业,不是她想象中执笔为枪,伸张正义的战士。
但她还是选择了成为记者,大概是出于“总得有人去说”这种漫画式英雄主义的想法。
——真是太天真了,就算她敢说,还有人不敢让她说呢。
沈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气喝光一大杯水,凶狠得像喝断头酒。
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没发现那条新闻踩到了什么雷,但是那些人掰了她的碟片,格了机房电脑,还把她办公室的主机也搬走了,那想必是很了不得的事吧。
如果时光倒流回那一天,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她大概也会选择不发那条新闻。
——这么厉害的事,当然要找一个厉害的时机才说。就像马媛媛袖口上的那根线头,要等到人多的时候扯出来,才会达到最大收益。
还好她自己的电脑里还留着那条新闻的文稿。
一想到这点,沈茜立刻忘记了被贬黜的憋屈,像她最喜欢的反派一样“桀桀桀”地笑了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M:你准备怎么办
M:老样子?
沈茜想了两秒才回忆起来,他说的是“不是人”的那件事。
“老样子”,沈茜在回复框里输入,发送。
“M”回了一张笑脸。
沈茜觉得,是不是该告诉这个E国人,这个微笑的表情在她们的网络世界可是算作嘲讽的这件事了。不过她又想到,这么说了之后,他一定会在每句话的结尾都加上【微笑】。
几乎是同一时间,屏幕上方的信息栏跳出提示:微博收到一条新私信。
@银骸V:我知道错了,让她们不要再发了好不好【大哭】【大哭】
办公室里谁也不在。
沈茜的眉毛跳了一下。
她点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回复。
@百发百中从不空大:不好,人家给了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