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看你混得还挺不错的，”沈茜说，“原来是剥了脸皮换的。”
孙泽强收了没说完的半句话，回头看她。
“疼不疼啊？”沈茜问，非常认真。
场面有些尴尬起来，连零零落落的啃螃蟹的“咔嚓”声都听不到了。
孙泽强扯开嘴角笑了笑，往杯子里倒满酒，走到沈茜面前，拉开一把空椅子坐下来。
“大记者，”说着自己伸出手，把酒杯跟沈茜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了碰，“最近怎么没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沈茜的脸红了一下，马上很自如地一笑：“我换栏目了，现在去做一档打折报价的，每期也就十来分钟。你们谁的公司要做促销的，联系我啊，也好让我完成创收任务。”
与其被人当做黑点抖出来，不如自己直接说了，还显得大方些。
“怎么就被换了啊，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嘛，”孙泽强说，“当年我们还老说呢，像你正义感这么强烈的人，以后肯定不是做警察，就是做法官。”
“不过记者也不错，也能让你伸张正义。”
“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郭威帮人买东西，报价的时候偷偷摸摸多报了二十来块钱，没想到让沈茜给捅出来了——”
“对对对，说他骗钱。”
“哈哈哈哈，结果不是还让班主任逼着，当着全班的面给郭威道歉嘛。”
风向一下子就转到自己身上了，沈茜忍住了一个当众的白眼。
她也想起这件事了。那时候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向骗钱的那个道歉——还必须当众，必须大声，必须真诚恳切，为自己损害了他的名誉道歉。
那天站在讲台上，那种又气又耻的感觉，她到现在还记得。
气得发抖，气得胃痛，气得骨头“嘎吱嘎吱”响……但她不说出那句“对不起”，就不能下来。
你说人家骗钱，你有证据吗——当时班主任是这么说的。
我有啊——当时沈茜是这么说的。购物网站都是明码标价的，按个计算器又不是什么难事。
但之后来的叱责没有给她任何辩白的机会，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就像一个大塑料袋兜头盖下，紧紧扎口，一个气孔都没留下。
沈茜朝两边的桌子扫了几眼，没看到郭威——或者看到了没认出来。她索性又捡起啃了一半的螃蟹，“咔嚓”。
“话说当初……为啥是沈茜对郭威道歉啊？”有个女生问了一句。
从另一张桌子爆发出一阵笑声，像在吹一个漏气的气球。
“因为年级长是我阿姨！”
包厢里的男生都笑了起来。
沈茜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有个笑得最荡漾的男人，又黑又瘦，手腕上挂着块金光闪闪的表，下巴都快掉在胸口了。
“嗨呀我当年可伤心了啊，沈茜，”完全没被认出来的郭威终于止住了笑，朝沈茜举了举面前的杯子，“我那时候还喜欢你呢，结果你居然把我告老师？”
包厢里又炸开一阵笑声，这一次连女生都笑了。
“那不是挺可惜嘛，”孙泽强说，“要不是沈茜把你告了老师，你是不是还……？”
“有啥可惜的？不可惜！”郭威打了个酒嗝，“年轻时候不懂事，觉得那样的女孩子挺有个性。现在才知道，老婆还是温柔听话的好~”
“你结婚啦？”又有女生问了句。
“结婚了啊，”郭威亮了亮左手上的戒指，“晚上还要跟老婆去看梅林——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变戏法嘛。她非要去，那就去呗，”说着还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票来，“找了七八个黄牛，价格都快翻了二十倍，总算买到了！”
“哎哟，这么疼老婆啊，有老婆照片嘛？拿出来看看呀。”
郭威笑得更得意了：“看什么照片，去电影院看啊~”
——“他老婆还是电影明星？”沈茜听到同桌的女生小声问八卦主讲。
“明星个屁，”八卦主讲甩了个白眼，“最近那部新片里演了个路人甲，女主的同学，连名字都没有——也就是个十八线的小演员。”
同桌女生“哦”了一声，捂着嘴笑了。
“倒是梅林好像就住在这家酒店，”八卦主讲又补充了一句，“搞不好吃完饭还能遇上呢。”
“说起来，沈茜你呢？”孙泽强又把话题拧了回来，看来是记恨上了。
“啊？”沈茜伸向螃蟹的手停了一下。
“这么凶，肯定还没男朋友。”
“记者不都是很忙的嘛，哪有工夫谈恋爱啊。”
“不过她现在不是不做新闻了？我听电视台的熟人说……好像整天瞎逛，还挺闲的？”
——自己上辈子一定劫过校车，才会摊上这么一群同学，沈茜看着螃蟹想。
“不行啊沈茜，”郭威又隔空喊话了，“你这眼看着就要剩下了啊，来，说说喜欢啥样的，哥给你介绍。”
一屋子的人又笑了，发自真心，毫不逢迎，因为好笑所以想笑的笑。
沈茜一瞥眼，发现班长悄悄看着她。然而视线才刚一相触，她又把头低下了。
——算了，他们想笑就笑吧，出了酒店大门，还不是各过各的。沈茜很想得通地伸手抓了条蟹腿，“咔嚓”。
包间的门被敲响了。
孙泽强脸上的笑还没缓冲完，转头朝门口喊了句：“谁啊？请进！”
双开红木门被推开了一边。
屋子里的笑声一点点静了下来，好像被吸干。
进来的人一身V家高定礼服，领子白亮得像刀片，宽肩窄腰，身姿鹿一样挺拔。
“……有什么事吗？”孙泽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们这儿是同学会，来找人？”
来人笑了笑，点点头，伸手朝桌子一指；腕上的宝石袖扣闪闪发光。
沈茜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蟹腿。
“天哪……”有女生忍不住叫了出来，“梅林！”
这一周里，在海报上电视上广告灯箱上见过无数次的金发碧眼盛世美颜明晃晃地出现在面前，不遮不挡，耀武扬威。他还朝那个女生点了点头：“你好。”
梅林径直走到沈茜身边，脚下的手工地毯没发出一点声音。他一矮身，插到孙泽强和沈茜中间，低了头，在她耳边用正好能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说——
“为什么不回我短信，生气了？”
沈茜一愣，然后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从包里翻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横着两条未读消息。
M：我看到你了，你也在这酒店？
M：我来找你玩了【可爱】
——沈茜觉得，虽然不知道他说的“生气”是什么鬼，但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脸红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