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前的郗雾,心里想眼前的人长得真漂亮啊,清丽的皮囊,留白脸,近乎可以称得上是淡颜系的天花板,自成一派的清冷,眉眼间却自带一股子桀骜。
不训与优雅并存。
桀骜美学。
“不想接受。”郗雾清冷的音质如空谷幽兰。
在古岭里野蛮生长的幽兰。
对方笑笑:“确实,我不该和你说,我该和我自己说。”
“是这样。”
女生点点头。
“一会儿会有心理医生过来开导你的,我已经把你的问题如实相告了。”郗雾的手指搭在白色的床单上,极细极美,“别想逃,我会看着你。”
“我们并不认识。”对方有些无奈。
“南评私高,高一,郗雾,我认识你。”郗雾抬了抬下巴,淡淡道。
安树答嘛,隔壁一墙之隔的浅岸一中的学生。
女神、大学霸,她经常听一些班里的男生议论她的是是非非。
而她喜欢就着那些“追捧话”翻她的文章。
她喜欢安树答的文章。
又或者说,她喜欢安树答文章后的灵魂。
艺术相通的就在这里。
不是形式,而是形式后一拍即合的思想。
不需要见面、不需要交际联系,也能进行交流。
这种感觉让她很愉快。
安树答出乎意料的愣了愣。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安树答有些意外。
“校庆,我们学校来你们学校借场地,路过校园风采展架的时候,看过你的文章,很喜欢,后来打听到的。”她如实回答。
安树答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挺巧的,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安树答笑了笑。
郗雾下巴抬了抬:“别再想不开了,我要搬走了,下次就没那么好运碰上我了。”
“话说你在天台干什么?”
“抽烟。”郗雾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烟,在她眼前晃了晃。
安树答不再问了。
随后想了想,又道:“你带手机了吗?”
郗雾不解,想了想自己被摔过一次的手机,能用倒是能用,就是不知道生命力怎么样。
但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解锁,递给她。
但安树答摆了摆手,没接:“你有微博吗?”
郗雾点头:“有。”
“你可以关注我一下,答尔文,答案的答,我所有的文章都会同步到上面,你喜欢可以看,就当是……谢礼。”说到最后,她停顿着斟酌了一下措辞。
“这个吗?”郗雾手上飞快的操作,随后把一个页面举到她跟前。
安树答确认点头。
郗雾点了关注,她就成了她的第二个粉丝,第一个是微博的自动关注。
所以某种意义上,她是她第一个粉丝。
而安树答只关注了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不会是郗雾。
所以郗雾手痒点了进去,发现是个昵称叫“大桉树”的女生,她又手痒点进了大桉树的主页,找到几篇熟悉的文章。
抬头看了病床上的安树答一眼,对方没看到,看着天花板在想心事。
于是郗雾确认,这个大桉树是安树答的大号。
虽然是大号,但“大桉树”也只有十几个粉丝。
而巧的是,“大桉树”也只关注了一个人。
俄罗斯套娃似的。
文艺青年总爱藏真相。
郗雾笑了一声,同时手痒的毛病彻底管不住了,又点了进去,发现安树答唯一关注的那个人是个男生。
还是互关状态。
郗雾不可思议地愣了愣。
在她印象里,安树答是个清冷到有些疏离的人。
所以……是暗恋的人?
可是刷了“大桉树”的几条微博,看到这个男生几乎次次留评,把很清冷的评论区变得很热闹。
她挑了挑眉。
这下真成解密了。
不猜了。
再猜就不礼貌了。
她退出了大桉树的主页,也没有关注安树答的大号。
人家让她关注的是小号,虽然有心理落差,但她没有视奸的癖好。
刚刚纯属意外。
而意外只应该有一次。
下一秒,心理医生进来。
郗雾看了眼时间,手机塞回兜里,起身:“医药费和咨询费都帮你结过了,就当是一个陌生人的善意,我要你知道,一个陌生人都对你心存善意,更何况是那些爱你的人。”
安树答愣了愣,鼻子有点酸,笑:“……好的,谢谢你,郗雾。”
“我走了,可能不会见了。”她耸了耸肩。
安树答下意识问一句,“你要去哪?”
“洛朗。”
顿了顿,郗雾看着她,站在薄日里,余辉过于苍白,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
安树答看着她,脸色苍白,似乎只是客套着疑惑了一句:“怎么了?”
“你……试着喜欢一下这个世界。”
安树答一怔,但郗雾已经出门关门。
夕阳里的女孩无影无踪。
安树答无奈地笑了一声,坐起身来,偏头看向那个心理医生:“你好。”
呼啦一声,寒风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砸在她的脸上,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脸却微微发着热,站在路口,手抬起,捂了捂,试图用手指的冰冷给升温的脸蛋降温。
安树答不认识她。
很正常。
郗雾心想。
哪有女神认识祭司的道理。
哪有偶像认识粉丝的道理?
是有些遗憾,却还没那么难受。
她走出医院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她没带伞,雪花落在头顶,凉丝丝的,然后冷到了心里。
郗雾不怕热,但是很怕冷,到了冬天很容易四肢发冷。
周围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光迎着雪色,雾蒙蒙的,晃眼睛,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把棉服外套脱下来,裹在头上,把自己裹成那幅世界名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她看了看时间,来不及再回家一趟了,就打算直接去学校。
乘坐的49号公交车经过市里那个天文馆的时候,恰好遇到红灯。
繁忙的十字路口迎来忙碌的下班潮。
她戴着耳机,靠着车内的竖杆,看窗外的熙来攘往和车水马龙。
最后视线习惯性落在天文馆门口那个巨大的雕塑上。
她记得那尊雕塑的作者姓臧,但是因为经常有孩童在那里爬上爬下没有人管,所以“臧”后面的那个字,已经模糊掉了。
她总是多看它几眼的原因,是因为那个设计很特别,雕的是一个天文望远镜,只是很抽象,似是作者无聊随性之作,但又特别有意境。
而符合她审美的东西,她总爱多看两眼。
但今天似乎一直是个例外,从她和女神第一次搭上话还被主动给了微博账号的开始,很多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开始相继发生。
就比如,天文馆前,永远吸引她的雕塑,今天不再吸引她。
吸引她的变成了蹲在雕塑前的那个男生。
远远的只能看清他的装束:黑色的菱格棒球外套裹着克莱因蓝的毛衣,束脚裤,简单的帆布鞋,干净利落的随性。
如清风高山来。
如刺刀划过空山的静湖。
隔着条马路,他又低着头,郗雾看不大清他的长相,但他扑面而来的清冷感和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对方皮囊不差。
郗雾懒洋洋的脑袋鬼使神差离开了支撑杆。
他撑着柄伞蹲在雕塑前,脚边放着一袋切片面包似的东西,没撑伞的手拿着个苹果在啃。
在他面前蹲着条狗,一人一狗对视着,郗雾猜他们俩可能还在对话。
那少年嚼着苹果,小狗似乎也是很中意他啃着的苹果,站起来想去舔,他食指朝着狗一指,似乎是在警告它。
狗没抢到,又悻悻地坐回去,摇着尾巴吐着舌头。
他把身边的那袋切片面包打开,一股脑儿撒在地上,指了指狗,又指了指那几片面包,似乎是在告诉它吃面包,但不能肖想他手里的苹果。
狗舔了舔面包,又坐端正,伸出舌头呼哧呼哧盯着他的苹果。
他不给,一人一狗似乎犟上了,他看着狗然后把手里的苹果啃完,剩下一个尖酸刻薄的苹果核,然后往面包堆里一扔,摆出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
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
郗雾无名地勾了下唇。
她觉得不可思议,刚刚似有若无的抑郁情绪不知不觉被抛到脑后。
周围飘扬的薄雪氤氲着车水马龙,车喇叭“滴滴滴”叫喊着。
那应该是只流浪狗,很丑,长得和她第一次见到的肉包一模一样。
只是肉包被她养得好,圆润又富态,车外面那只狗就不一样了。
瘦落落的。
郗雾开着小差。
49号和96号公交车擦肩而过,阴影笼罩了一瞬车厢。
那片阴影消失的时候,雨雪未停,车马喧嚣。
熙熙攘攘的人间闹意里,她看到小狗呼朋引伴来了一大群狗,围在那个雕塑前,吃着地上的几片面包。
唯独他不见了人影。
昏暗又潮湿的雨间傍晚,她的心口突然漫起一股无言的失落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