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基础的信息交换作罢,两人终于把各自想要加进束缚的内容都摆上了台面。
黑田兵卫坐在了一边。
而他对面的黑沼善子则是将自己右边的椅子拉开了之后,才又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我需要黑沼小姐伪造几具被他们亲手‘杀|死’的尸体。”黑田推去两份档案,那是两名去年[1]的警校毕业生,刚刚接受完公|安的训练,善子打量照片——其中一个是个顶着金发和灰紫色眼睛,肤色较深的混血儿;而另一个看上去则是土生土长的本国人,黑发之下是泛着灰蓝色的猫眼,“束缚的目标则是这两人。”
“……投名状?”
“他们两人需要潜入某个犯罪组织。”
“我以为你们会用现成的未结案件。”
“在体系里越是用心编造,会牵扯进来的人以及破绽就会越多。”
“对手是帮|派组织?”
“比那可能要更恶劣点。”
细节明显不会让善子知晓,辅助监督也没有多问的意思,她看向中年警官:“那么黑田警官也需要和我建立基本的保密束缚,没关系吗?”
“我一开始就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中年人双手抱胸语气沉稳,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辅助监督点了点头:“不过……”她看着档案上的名字,“降谷警官和诸伏警官……”她眨了眨眼,手指敲敲桌面,似乎是思考了一阵。
然后,坐在对面的辅助监督才慢吞吞地开了口:“只需要身|体就行吗?”
对咒术缺乏想象的普通人托了托自己的眼镜,说的话却比他满是伤疤的脸温柔许多:“总比实际上去犯罪好多了。”
对此辅助监督倒是没否认,她似乎思考了一阵子——虽然脸上的波动并不大,然后,善子伸出了一根手指。
比起用天马行空来形容,她提出的意见应该更接近与惊悚。
“那么……在目标面前‘杀死’对方会不会更有可信度呢?”她的眼睛对上了中年警官,没等对方回答,形代人偶的行动力强得过分,“大家应该也愿意帮忙的。”
她这么开口,却明显不是对黑田兵卫说话。
“……大家?”
他不太明白善子的意思,中年警官略有些迟钝地重复了一遍:“你是说——让他们对活人动手吗?”
“当然是构造出来的式神——活着的契约者是不会让你们下手的啦。”辅助监督摆摆手。
黑田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但是他们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活、不、生存着的吧?这应该算是杀|人?”
“消失的只是构成物,又不会真的被杀|死。”
“普通人是不会把、不,黑沼小姐,我觉得你没有理解——不提式神的感受——对一个长得和活人一样、会动会跳的生物采取过度的暴力并不是普通人的本能,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卧底警察也不会习惯这种事的。”
“……我的部下还不是那种会对这样的场面无动于衷的人。”
消灭罪犯、伪造尸体和制造一具作用只有被杀的克隆人从本质上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三件事——更别说要让两名警察亲自经历让其由生到死这一过程。
而眼前的这个家伙——好像对此并不在意。
“所以这样不是很方便吗?而且可控。”
陡然察觉二者价值观决定性差异的警官不自觉眯起了眼睛,他告诉自己坐在对面的人并不是敌人却仍免不了提高了警惕,中年人抿起了嘴,脸上已经下意识显露出了不悦,还没来得及拒绝。
那边的咒术师已经开口了。
“稍等一下噢,我问一下大家的意见。”善子语气轻快,咒力已经逐渐显现,辅助监督的声音逐渐被淹没在了黑雾里,变得失真了起来,“不如说这样——不仅仅是投名状,在潜入过程中,如果有需要他们两人处理的情况,也由我来伪造受害者,如何?”
唯一的代价只有一个——两名卧底需要自己动手。
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选项。
可能是因为失真,辅助监督的声音变得——从黑田的角度来说——有些邪恶。
“我还没说会同意这种事。”独眼龙刑警下意识地皱起眉。
而那边的黑沼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纠结。
“黑田警官还是不要把世俗界的生死观放在式神身上比较好。”看不见脸,黑田兵卫只能从她语气的起伏判断这个咒术师的想法,而此刻,她的想法听上去和她之前木楞的表情一样冰冷,“且不说成为卧底之后需要做的事情有哪些——我总感觉黑田管理官虽然客观上知道束缚是怎么运行的,却并没有真正的理解。”
“这并不是杀人噢?”
坐在对面的黑雾里伸出了两手,只见带着伤口的手心上逐渐显现了一只女人的手——这式神的形态并没有完整显现,只能看出半透明的手臂轮廓和紧握着善子的手。
“提供不会动的身体,和让活着的式神作为‘道具’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黑田只能看到黑雾紧紧回握着式神的手,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复数个视线,中年警察没有说话。
而灵媒还在继续:“因为大家都是抱着献出一切的意志留在我身边的。”
“……被你驱使。”黑田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善子之前所说的话,这次他明白了这四个字的重量。
那边黑色棉花糖里伸出来,空余的左手点了点桌面:“是的,为了我的愿望而行动,不论我需要他们做什么。所以,黑田先生是怎么想的呢?只要跨过这一线——”
她的声音听上去几乎是带上恶意了。
“你是在诱导我,让下属、而且还是警察、亲手杀人——是吧?”
“对象并不是人。”
“如果它看上去像人,有人的意志,受到伤害的时候会发出人的痛呼,需要以人的方式杀死——那么,对于动手的人来说就没有任何区别。”中年警察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杀人。”
“但是,当卧底的话,总会有这一关的吧?”
“被迫做这种事,和仅仅为了自身便利而选择主动这么做是两码事——不如说正是因为处在这种模糊的边界上,才更应该慎重选择。”
“我还以为黑田警官会是‘必要之恶’、‘为了正义的目标’那派的。”
“我是警察。”
两人几乎是把同样的对话重复了一遍,但本质却完全不同。
黑田的确犹豫了。
但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如果是这样的话恕我拒绝,和你合作确实能降低一定的危险系数,但我没有必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
[我同意他加入。]一个声音从室内传出,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身着夏季和服,双手插在兜里。
然后是一个穿着咒术高专校服的女式神出现:[死板的样子有点恶心诶,不过我们还没有警察同伴吧?]
[……根本没有术式,光靠身上的怨恨真的能撑下去吗?别一下子就被超度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抱怨道,[不过要是能认真工作的话……我投同意票。]
[我一开始就说了吧。]说这话的是一名坐在善子右侧座位的女式神,她抓着善子的手举起,[同意。]
室内变得热闹起来——黑田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据点能这么拥挤——之前维持着隐形状态的式神们扎着堆逐渐在室内被构造了出来,大约二三十人直接把会议室占得满满当当,那人群里男女老少都有,从制服到病服一应俱全。
一个面相有些疲惫的中年社畜拨开人群——黑田发现自己认得这张脸,那就是一开始和自己接洽,并向自己介绍黑沼善子的所泽光。
……他出现在这里只能代表一件事。
“……你也是死者吗?”
“啊,差点忘了,光前辈突然在上班的地方失踪没关系吗?”黑球人早没了之前那种阴沉、蛊惑的语气,语调一下子又变得轻快起来。
[毕竟大家也想看看他到底够不够格吧。]年长的那个辅助监督摘下了眼镜,睁开眯眯眼,他有些空茫的眼睛对上了黑田兵卫的,[抱歉,黑田长官,好像吓到你了?]
黑田没有说话,但他也没有迟钝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一次‘测试’的程度。
“抱歉。”黑球深刻反省,这家伙双手高举出黑雾范围合十,“毕竟是要承担对方的罪孽,如果来的人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随意过线的家伙我可受不了。”
“看到这种人的‘死’精神会崩溃的。”黑色蒲公英语气轻飘飘的,实在很难想象她到底是认真的这么说还是随口一提。
而她旁边的女式神则是点点头:[毕竟想要逃避死后的痛苦,或者认为这是某种形态上的永生的家伙意外的多。]
“而且这些家伙最喜欢讲那种大义不大义的事情了。”黑田感觉辅助监督这句话的真心含量比别的高了一大截。
中年警官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长叹了一口气。
“……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了吗。”
经验丰富的警察被年轻人唬得团团转算什么事啊?
“毕竟看不到脸嘛,而且对咒术的信息差也是一个大问题。”某个黑棉花对自己的优势看上去非常了解,“而且,我也是有心算无心吧。”
不如说看到脸也不知道知道在想什么吧。
中年警官难得吐槽了一句。
“那么,我猜我是过关了?”脸十足凶恶,脾气却不坏的警官没好气地说。
而因为术式的高强度发动已经结束,黑球人身上的雾气又渐渐散去了。
“黑田管理官要生气给我两下也可以的。”眼部和脸上的伤口都还没有愈合的年轻女性对自己的耐打程度非常自信。
“我还没有那么幼稚。”中年警官双手抱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束缚修正。
“那么我只会和黑田先生建立束缚,并为两名卧底警官提供伪造的受害者尸|体。”
毕竟只要不牵引灵魂就行了。
“作为契约者我会无条件为黑田警官提供我的术式——而作为代价,黑田先生的死后灵魂将会和我一齐作为匪压制诅咒,并以此提供咒力。而降谷警官和诸伏警官方面只需要各给我一份他们的私人物品就可以。”
善子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虽然这么说不大吉利。”黑田双手抱胸,“如果……死后情报就拜托你了。”
善子点了点头:“我会找到他们的。”
黑田点了点头:“那么,你这边的条件呢?还没有摆平吧。”他微微低头瞧着对面的,“我的灵魂可没有值钱到那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