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林疏玉面表情地将披在身上的浴巾折起来搭在一侧,将一副银框眼睛架在鼻梁上,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微信刚刚震了几下,是他母亲柯黛女士发来的消息:
“疏玉,妈妈今天结婚,记得来喔。”
“地点已经发过去了,妈妈等着你。”
客气的称呼,委婉的措辞,故作熟稔的语气,看上去每个字都想了一会儿。但林疏玉看见这句话时胃却开始作痛,像是刚吃了什么半生不熟的东西,有点食物中毒的征兆。他揉了揉胃,十指如飞地在九键上打字:嗯嗯,我马上到。想了想又打:祝妈妈新婚快乐。
后面跟着两个小烟花,烟花的碎屑飘在空气里。
林疏玉的母亲和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因感情破裂离异,在法律上他跟了他母亲,但他从上初中那年就一直住校了。离婚之后,他父亲没多久因为工作变迁的缘故去了欧洲,而他的母亲在跟人谈了数年恋爱后忽然决定结婚,因为怀孕了。
他母亲和父亲都有一份优渥的工作,因此他物质上还挺富裕。唯一的问题是,这么多年下来,他跟他父母实在不怎么熟,一不小心就会走到叫彼此难堪的境地。
林疏玉不太确定柯黛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让自己出席她的婚礼。毕竟他们上一次联系还是他高考结束的时候,她听林疏玉选择了应用数学,立刻微笑着说很好。但他们都知道,不管林疏玉说他考上的是考古、生物、哲学、小语种还是核物理,她都会迅速给出一模一样的反应。
论怎样,份子钱还是要送的,林疏玉不会这么没礼貌——正如柯黛当着他的面时绝对不会弄他的年龄、就读的大学以及所在的专业。这是一种社会性动物最基本的行事准则,就算大家都是临时抱的佛脚也好。
林疏玉熄掉屏幕,往镜子里瞥了一眼。镜子里的年轻人黑发黑眸,面容冷淡,刚洗完澡后眼尾略微带着点红。他轻微地皱了下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眼生。
或许把头发漂一下会好一些。
但这个念头也就闪了半秒。林疏玉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受不了隔一阵子就要去补染发根。他将叠好的衬衫和长裤套在身上,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红包,然后叫了辆车,前往柯黛结婚的酒店。
外面热浪逼人,夏天已经深了。夏花倒是绚烂,乌绿里缀着灿白,从车窗的两侧飞速闪过去。晴朗的天空夹在高楼大厦之间,随夏花一起匆匆流过,像一道道整整齐齐的裂缝。林疏玉摁着隐隐作痛的胃,看着窗外的一切,不知为什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的很奇怪。二十年都这样过来了,现在却觉得陌生,好像一切都跟他没什么联系,发生什么都关痒痛一般。
林疏玉揉了一下额角,发现车已经到了。他下了车,摸了摸口袋里的红包,朝等在那里的柯黛走过去。对方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挂着娴静的笑容,口红的色号很衬她的肤色。如果忽略她小腹隆起的弧度,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正要参加成人礼的女高,依然拥有落满阳光的前程。
林疏玉这才想起,她和自己的父亲是青梅竹马,领证的时候不过十九岁,要等到明年才满四十呢。
他加快了脚步,走到她的面前,一句祝福的话刚涌到嘴边,却发现柯黛有些紧张。她接过那个流光溢彩的红包,笑着说了声谢谢疏玉,但眼睛却往后看了一眼。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身西服,胸前别着红艳的纸花。
林疏玉一怔。柯黛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含糊而快速地说:“你叔叔……也很高兴你能来。”
于是他立刻懂了。
他是她前段失败的婚姻中标志性的象征,是她原本垢的人生中一个羞于启齿的误。林疏玉早早地领悟到了这一点,于是马上善解人意地说道:“对不起妈妈,我还有一个比赛今天答辩,现在该走了。”
柯黛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然后忧虑地点点头,说好,祝他答辩顺利。她身后的男人脸色似乎也好看了一点,上前了一步,客气地跟他道别。
林疏玉感觉自己胃部猛然剧烈地抽痛了一下。他侧了下眼,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眩目,看来他母亲的确挑了一个很好的日子走上新的人生之路。他道了别,往外走了一步,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对柯黛认真地说道:
“妈妈,祝你幸福。”
柯黛愣了一下,但也就一下。她的唇边旋即又绽开温柔而美丽的笑,轻声说:“疏玉,也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