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了,蹲在骆飞旁边,摇晃着他的手臂。
是死神吗?骆飞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有点头晕,不知道自己是在地狱还是在人间,只觉得周身冰冷、酸痛。他吃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黑暗中一时也看不清是谁在摇晃自己,但那人似乎是不会说话的,只会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骆飞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看清了周围的事物。他感到有点失望。他竟然还活着,还在那个可恶的破的巷子里,只不过现在是晚上,头顶上的天空已经黑透了,那个蹲在他旁边不停摇晃他手臂的人就是之前烧饼铺子里卖烧饼的人,那个人果然是个哑巴。
骆飞叹了口气,继续死气沉沉地坐在地上。
抢劫骆飞的几个街头混混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片巷子里作案了,卖烧饼的哑巴已经看到过他们好几次了。哑巴一看见那几个混混从他的铺子门前经过,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果然,是盯上了刚刚在他铺子里买过烧饼的瘦高个儿。
这些街头混混每次都是挑一个独行的看起来瘦弱的人,每次都是只抢夺一些财物,并不会弄出什么严重的血案来。哑巴曾经多次报案,但是由于他不是第一受害人,而且这片拆迁待整顿的破巷子里连一个摄像头也没有,警方很难取证,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得到治理。街头混混抢到了不少好东西,却没受到惩罚,他们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便接二连三愈加猖狂地做起案来。
这一次,让哑巴感到奇怪的是,那几个街头混混明明已经得意洋洋地从巷子里走出来很久了,天都黑下来了,他的铺子都要关门打烊了,也不见那个被混混们拖进巷子里的瘦高个儿男孩出来。哑巴有些担心,万一被抢劫的人受了伤,动弹不得,需要帮助怎么办?想到这儿,他立刻站起身来,跟铺子里正在写作业的女儿交代了一下,便披上外套出了门。
哑巴从外面锁上铺子的门,转身走进了黑乎乎的破巷子里寻找骆飞。他在巷子里转了半天,几乎都快要把那片破巷子都走遍了,才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发现了骆飞的两只鞋子和被踩烂的烧饼,继而又在一堵矮墙后面找到了仰面躺在地上的骆飞。
哑巴把手指放在骆飞的鼻子底下,他感受到了骆飞微弱而平稳的呼吸,放下心来,然后蹲在骆飞身旁,轻轻地摇晃着他的胳膊。黑暗中,他看见骆飞坐了起来,于是嘴里发出忽高忽低的声音,两只手比划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手语,接着提起刚才捡到的鞋子在骆飞眼前晃了晃,塞到骆飞的怀里,示意他穿上鞋子。
而骆飞对此却毫反应,继续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哑巴见骆飞一脸呆滞的样子,便起身拉拽他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可是骆飞全身瘫软力,毫不配合,哑巴怎么拽也拽不起来。他发觉骆飞的手臂非常冰凉,心想不能再任由他坐在这里了,于是起身转到骆飞的背后,轻轻拍了拍骆飞背上的土,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哑巴又把刚才塞到骆飞怀里的鞋子拿了回来,蹲在骆飞的脚边,一只一只地帮他穿好,一边穿还一边发出温和的“嗯,嗯”的声音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安慰的话。
鞋子穿好了,骆飞依旧像死人一样瘫坐在地上。哑巴又蹲下来看了看骆飞的脸,没再多说什么,兀自起身,摸黑逐个地检查了一下骆飞的四肢和脊椎,摸起来没什么大碍,然后他走到骆飞面前,把骆飞的眼镜小心地摘下来,拿在手里,弯下腰,用左肩顶着骆飞的腹部,右手用力猛地一托了一下骆飞的臀部,一下子就把骆飞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骆飞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全身软塌塌地搭在哑巴宽大结实的肩膀上,任由哑巴扛着走出了那片漆黑的弯弯绕绕的破巷子。
巷子外面的马路上,路灯被巨大的黑色树冠遮住了一大半,在昏暗的路面上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不远处,在树影的尽头,哑巴的烧饼铺子门前执着地亮着一大片橘黄色的光。哑巴扛着骆飞走过去,把他从肩膀上卸下来,戳在那片光的中央,然后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眼镜小心翼翼地架回到骆飞的鼻梁上,又帮骆飞整了整衣服和头发,才转身走向铺门。
骆飞呆呆地站着,默默地看着哑巴的背影。他大约有四十多岁,肩膀宽厚,身材矮小且粗壮,头发直硬,手掌有力,穿着深色的线衣,外面套着白色的围裙和套袖,虽然他的围裙和套袖都有些旧了,却在灯光里反射出温暖的橘色的光。他走到铺子门前,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铺门打开的那一刻,骆飞看见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姑娘正趴在屋里一张简单的小桌板上写作业。小姑娘面容清秀,头发乌黑,在脑袋顶上高高地扎成了一个马尾,五官神情和哑巴有些相似,一看就是哑巴的女儿。小姑娘的身上穿着已经洗得褪色的衣服,裤子明显被接长过,脚上一双旧运动鞋,不仅款式过时而且有些肥大。在她的身后是两张单人床,靠墙角摆放成L形,每张单人床上都挂着漂亮的帘子。房间的墙壁上贴着很多可爱的儿童画,想必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大作”,整个房间不过二十几平米,却处处透着温馨。
小姑娘朝门外面看了一眼,她看见了骆飞,然后把目光转向爸爸。她看着爸爸,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哑巴也跟着比划起来。两人比划了一会儿之后,小姑娘低下头继续写作业,而哑巴则侧身绕过女儿写作业的小桌板,走进铺子狭长的另一边。透过橱窗,骆飞看到哑巴熟练地调热了火炉,滋啦、滋啦、滋啦地煎了两个鸡蛋,然后切开两个香喷喷五香烧饼把煎蛋夹了进去,包好油纸,装进袋子,拿在手里,再侧身绕过门口的女儿,从铺子里走出来。
哑巴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煎蛋烧饼走到骆飞面前,用一只手轻轻地掸了掸骆飞胳膊上的尘土,又拍了拍骆飞的肩膀,“嗯,嗯,啊,啊”地比划着,把煎蛋烧饼塞进了骆飞的手里。